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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肅宗李亨小時候為玄宗所愛,後者曾對武惠妃說:“我這孩子有異相,日後定是我李氏家族中有福的天子。”這一天,玄宗叫人到皇家府庫中取來珍藏的寶物上清珠,親自用絳色輕紗包裹,繫於兒子的脖頸,以增吉祥。

  上清珠是開元年間(公元713年~741年)西域罽賓國所進獻的異物,該國在今天的克什米爾一帶,多產異寶,該珠即一例。其色潔白,黑夜滅燭,可照亮一室;若長時間凝視,會慢慢感到裡面有飛仙、玉女、白鶴搖動身形。

  是幻覺嗎?

  故事中,玄宗望著兒子李亨,認為有異相,他日可為一有福的太平天子。

  但後來的事實證明玄宗的話一點都不靠譜。李亨不是末代皇帝,但卻有著比末代皇帝更大的悲傷:他是有鬱結的。依本故事看,皇帝父子感情很深,但實際上在李亨即位前,父子倆一直有巨大的隔膜。從“開元盛世”到“天寶狂飆”,玄宗做了四十多年皇帝,李亨這太子也做了幾十年,即位之日遙遙無期,心中自然不好受。但又怎麼辦呢?還好爆發了“安史之亂”,在出奔路上,楊國忠與楊貴妃皆被殺,很難說沒有他李亨的份兒。再後來,在宦官李輔國的支持下,李亨在寧夏擅自即位,是為肅宗皇帝。玄宗在倉皇中默認,不情願地當了太上皇。

  肅宗雖然提前接班當了皇帝,但他本人能力極其有限,軟弱和沒主意更是大的致命傷。

  幸虧有郭子儀、李光弼。兩人扭轉乾坤,讓他們父子皇帝還都長安。不過,這時候叛軍餘部未滅。在這種背景下,肅宗還要面對宮內生起的風云:曾幫他即皇帝位的宦官李輔國成了氣候。這是唐朝歷史上第一個凌君而專橫的宦官。以前的高力士雖得寵,但一心向著皇帝,李輔國就不一樣了,不但親自過問政事,還動不動給肅宗臉色看。

  肅宗處於一種無奈的狀態。

  李輔國最後被任命為司空兼中書令。歷史上專權的宦官很多,但正式為中書令即宰相的,只有李輔國一人。與此同時,肅宗的妻子張皇后也不叫人省心,與李輔國爭權而欲另立太子。關於這個女人,為了麻痹肅宗,經常叫丈夫喝“玄鴟腦酒”。這種酒有個特點,就是喝完令人健忘。

  也就是說,軟弱的肅宗一面被李輔國欺負,一面被張皇后玩弄。

  玄宗作為太上皇,已經沒一點權力。晚年的他倍感淒涼,只有高力士仍忠心地伺候在身邊。他們最初居住在長安城東南的興慶宮。有一次,玄宗蒞臨該宮的勤政樓,被長安市民發現,人們看到這位從他們視野里消失已久的開元皇帝已蒼老如此,不僅歡呼萬歲,而且聲淚俱下。那一刻玄宗萬言難表。李輔國得知後,以遊覽為由,將玄宗強制遷移到大明宮旁的太極宮,以便隨時監視;又把高力士流放到遙遠的南方。雖然太極宮緊鄰著肅宗所在的大明宮,但李輔國不允許皇帝父子見面。

  寶應元年(公元762年),太上皇玄宗李隆基,在無限的憂傷中去世了。

  此時肅宗也是重病在身,張皇后欲滅李輔國,沒想到被後者逆襲。當時,李輔國持劍入寢宮搜捕,從肅宗身邊把服軟求情的張皇后拖了出去,最後處死,創造宦官專橫的一個新紀錄。當時肅宗臥床不起,看到這一幕後,驚嚇過度,沒幾天也死了。基本上可以認為,他是被宦官嚇死的。高力士也死於這一年,他是在聽到玄宗去世的消息後絕食而死。李輔國也死於這一年,他被新即位的代宗皇帝遣人刺死了。記住這一年是公元762年,寶應元年。因為死的人還不止這些。這一年,李白也死了,據說是酒後撈月淹死的。

  大唐以這樣方式徹底結束了自己的盛世時代。

  肅宗李亨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他一共做了六年的皇帝,這六年正是“安史之亂”中的六年,甚至他死時變亂還沒有結束。六年中,他一天也沒消停過。即位前,作為老太子的他感到不慡,真正做了皇帝後,似乎才知道管理這龐大帝國的艱辛。

  那是即位之初。一日,掌管皇家府庫的年輕官員向他報告:“陛下,近日整理府庫,在庫房深處有異光射出,不知道是什麼寶物。”

  肅宗說:“難道是上清珠?”

  官員:“上清珠?”

  後來經查驗,發光之寶正是上清珠,而且當年包裹該珠的絳色輕紗還在。

  肅宗突然很思念他那被強行奉為太上皇的老爹爹。雖然在父親的陰影下壓抑生活了很多年,但那一刻他還是潸然淚下。召集大臣後,肅宗親自捧著上清珠,從龍椅上走下來,向諸人展示:“看,這就是上清珠,乃我大唐開元年間(公元713年~741年)西域之國所進獻,當年我為少年郎,父親撫我髮髻,親賜於我……”

  唐朝刺青文化

  古代詩歌的審美向度到中晚唐已蔚為大觀,五言如“欲持一瓢酒,遠慰風雨夕”(韋應物),再如“槲葉落山路,枳花明驛牆”(溫庭筠);七言如“寶馬鳴珂踏曉塵,魚文匕首犯車茵”(劉禹錫),又如“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白居易)。尤其是白居易的詩,有著這個帝國最龐大的熱愛者。如果他開微博的話,粉絲必然是超過李白、杜甫的,李商隱也不在話下。

  除奇聞怪談外,《酉陽雜俎》中還有大量的唐朝社會新聞,段成式以別樣的視角,記載了白居易受歡迎的程度:“荊州街子葛清,勇不膚撓,自頸已下遍刺白居易舍人詩。成式嘗與荊客陳至呼觀之,令其自解,背上亦能暗記。反手指其札處,至‘不是此花偏愛jú’,則有一人持杯臨jú叢。又‘黃夾纈林寒有葉’,則指一樹,樹上掛纈,纈窠鎖勝絕細。凡刻三十餘處,首體無完膚,陳至呼為‘白舍人行詩圖’也。”

  晚唐時,荊州有市民叫葛清,是白居易的狂熱粉絲。狂熱到什麼地步?在他身上,自脖子以下刺了三十多首白居易的詩,同時還配有插圖,最終促成“體無完膚”這個成語的誕生。如在“不是此花偏愛jú”一句旁刺了幅畫,畫上有人手持酒杯,站在jú叢前;又刺有詩句“黃夾纈林寒有葉”,所配插圖是棵古樹,葉如彩色絲帛,繪工精繁,令人叫絕。類似的詩畫,在全身上有三十多處。段成式居荊州,與朋友夜宴,曾親自找來此人,現場觀看了身上那些詩畫刺青,大家稱之為“白舍人行詩圖”。

  這則來自唐朝的新聞神奇如此。放到現在,必然是報紙社會新聞版的頭條。

  新聞中除道出葛清如此迷戀白居易的詩歌外,還傳達出另一個信息:作為唐朝城市裡的流行時尚,刺青在生活中是多麼普及。

  刺青,或稱文身,作為一種民間習俗,古來有之。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古越國,其民“斷髮文身”。作為一種圖騰文化,刺青最初跟自然崇拜有關,被認為具有避邪的功能。再後來,功能漸漸具體,成為一種刑罰,即“黥刑”。直到西晉時,法律還規定:“奴始亡,加銅青若墨,黥兩眼;從再亡,黥兩頰上;三亡,橫黥目下,皆長一寸五分。”段成式的三從兄,唐德宗貞元年間出行,隨從在地上拾了數片顱骨,欲以其為藥引,其中一片上就寫有“逃走奴”三字,“痕如淡墨,方知黥蹤入骨也”。

  刺青的民間化開始於唐朝,不但流氓喜歡,而且文人也喜歡,技術水平也越來越高,成為被欣賞的藝術妝飾。所刺內容,主要為動物、人物、花樹、佛像、文字。到北宋,作為刑罰的刺青依舊存在,宋江哥哥和殺人狂武松,犯案後臉上不就被刺了字嗎?雖然是文學作品中的角色,但並不影響對所處時代風尚的反映。同時,妝飾功能更加突出了。史進、燕青、魯智深身上莫不有精美的刺青。李師師看完燕青背上的刺青後愛慕不已,當時就有了私奔的念頭,由此可見刺青之魅力。南宋後,刺青漸漸淡出生活的視野。再到後來,刺青者被習慣性地認為是黑道人物的標誌,成為審美文化中的禁忌。當然,現在又當別論了。

  《酉陽雜俎》中,不僅僅記載了葛清的故事,還有其他令人叫絕的,不妨摘引如下:上都街肆惡少,率髡而膚札,備眾物形狀,持諸軍張拳強劫,至有以蛇集酒家,捉羊脾擊人者。今京兆薛公上言白,令里長潛部,三千餘人,悉杖煞,屍於市。市人有點青者,皆炙滅之。時太寧坊力者張斡,札左膊曰“生不怕京兆尹”,右膊曰“死不畏閻羅王”。又有王力奴,以錢五千,召劄工可胸腹為山亭院,池榭、糙木、鳥獸,無不悉具,細若設色。公悉杖殺之。

  長安市井多惡少,喜歡刺青,一人名叫張斡,左右胳膊所刺的字樣確實酷。

  蜀小將韋少卿,韋表微堂兄也,少不喜書,嗜好札青。其季父嘗令解衣視之,胸上刺一樹,樹杪集鳥數十,其下懸鏡,鏡鼻系索,有人止側牽之。叔不解,問焉。少卿笑曰:“叔不曾讀張燕公詩否?挽鏡寒鴉集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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