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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稿子追到了這裡,還真是難為你了。哦,對了,你們已經派人去印刷廠校對了。那自然得盯緊一些了嘛。”

  想不到田倉連這些情況都掌握了。

  “村谷女士的稿子難產了吧?”

  “嗯。”椎原典子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因為她覺得對於這麼一個不相干的人沒必要正面回答。

  “這下可麻煩了。白井君又是個急性子,你的日子不好過吧?”田倉說道。看樣子他還真想就這麼站著長談下去了。典子一心只想早點甩掉他。被這麼個身穿薄單衣的田倉得寸進尺地糾纏著,心裡直發毛。更何況田倉似乎在旅館裡已經喝了點酒,身上還散發著酒氣。看來他就住在附近的某家旅館裡。

  “不好意思,我就此告辭了。”椎原典子輕輕地點了一下頭,說道。

  誰知田倉趕緊追問了一句:“等等。你不跟村谷女士住同一家旅館嗎?”

  “嗯,不住在一起。”

  “是啊。村谷女士是絕不和編輯待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嘛。”

  椎原典子抬腿便走,不料田倉也跟了上來,和她肩並肩一起走著。典子心中十分懊惱:這在旁人眼裡,豈不成了一對來溫泉遊玩的情侶了嗎?

  “最近村谷女士好像比較艱難啊。沒寫出什麼好賣的東西來,發表的作品也不多啊。”田倉似乎非常樂意與典子一路同行,“那可不是什麼惜墨如金,是江郎才盡了吧?”

  田倉的語調有些裝腔作勢。就是那種信息靈通人士常有的冷嘲熱諷的口吻。典子對這種男人十分反感。

  道旁的路燈星星點點的,更顯得四下里靜悄悄、黑魆魆的。遠處高山上閃耀著的燈火給人一種空曠的距離感。這個田倉到底想跟到什麼地方呀?他腳下發出的“呱唧、呱唧”的木屐聲刺激著典子敏感的神經。典子看看自己要去投宿的旅館快要到了,正要堅決地跟田倉說“再見”的時候,田倉又開口了:“村谷女士好像從不參加什麼演講會、座談會嘛。”

  田倉又說起了村谷的事情,根本不想離開典子。

  “村谷老師不喜歡那種場合唄。”無奈之下,典子也只好搭理他一句。出不出席演講會、座談會本來就是人家的自由。看來田倉又要對此大放厥詞了吧。

  “是啊。女作家一般都對演講會敬而遠之的。”

  不料田倉這次倒是很坦率地接受了她的說法。

  “不過,座談會大家還是樂於出席的。座談嘛,不像演講那麼刻板,也就是聊聊天罷了。可村谷女士卻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

  田倉最終還是批評了村谷。

  “不過呢,讀村谷的小說,也並不覺得她這個人怎麼清高呀。”

  椎原典子覺得實在是受不了了。再跟他這麼漫無邊際地應酬下去自己真要吃不消了。於是,她站定身子,用終結談話的口吻說道:“那麼,我就此告辭了。”

  “哦,是嗎?”田倉也停下了腳步,似乎也知道不能再跟著人家了,“旅館定了嗎?”

  “嗯。”

  “哪家?”

  “就在前面。”

  田倉朝前方看了一眼,說道:“哦,是木賀啊。那裡倒確實是個清靜的所在。”

  椎原典子擔心一接他的話頭,他又會恬不知恥地跟過去,就一言不發地快步離開了。

  田倉愣在原地。走了一段路,典子回頭望了望,見黑暗之中田倉身上的薄單衣成了一團朦朧的白色。薄霧,在四周輕輕地飄蕩了起來。

  椎原典子入住的旅館並不大,據說,這家原本並不是旅館,而是不知什麼人的別墅。不帶一點旅館的氣息倒也不錯,房間也十分寧靜宜人。

  洗過了溫泉,換上旅館提供的漿好的薄和服單衣後,就立刻感到神清氣慡。遇到田倉義三後所感到的不快也基本上煙消雲散了。

  旅館裡客人很少,這一點也正合典子的心意。沒有團隊客人來正好。因為自己是一個單身女客,要是在走廊上被男客們評頭論足一番的話就討厭了。

  照料她吃晚飯的女侍是個中年婦女,對她十分關心。

  “要是在白天的話,就能看到前面的溪谷了,真是美極了。”

  女侍給她介紹了周圍的地形。典子的腦海中也浮現出了以前經過時見過的、河流之中水落石出的景色。

  吃過了晚飯,典子去旅館門前的路上散步。懸崖下面傳來了陣陣水流之聲。由於天色已晚,這片令當地人頗為自豪的“木賀溪谷”的壯景已經不在視野之內了。

  夜晚的空氣已是相當的清冷。山中特有的那種涼颼颼的空氣在黑暗之中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畢竟是箱根啊,果然名不虛傳。如果是在東京的話,這個時候依然悶熱無比,估計家家戶戶都躲在蚊帳中苦熬著難以入睡的漫漫長夜呢。典子覺得自己身處如此勝地多少有些於心不安。

  這當然是在雜誌社工作帶來的職務之便了。不,應該說是多虧了作家村谷阿沙子才有這次機會。托她福,自己才得到這樣的稍嫌奢侈的享受。四周靜悄悄的,但山道上也有不少汽車在上上下下,傳來陣陣喇叭聲,車燈射出的光芒在黑夜中飛馳著,時而接連不斷,時而交錯相映。高低錯落地分布在山坡上的眾多旅館都亮起了燈,像漂浮在海面上的一隻只怪蟲。一種靜謐的奢華,籠罩著這一帶的山野。

  霧,濃重起來了,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遠處的燈光穿過濃霧淡淡地洇漫開來,恍惚間,直令人有置身於夢境的感覺。

  椎原典子覺得就這麼回旅館睡覺太可惜了。雖說姑娘家孤身一人難免有些發慌,但還是想再走上一段。不,說不定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一個人在這樣的環境裡散步了。濃霧的夢幻效果在引誘著她繼續前行。一種飄飄蕩蕩的情感在二十三歲的典子的胸中漸漸地瀰漫開來。

  她繼續朝前走著。這條路偏離了箱根的主幹道,很少有汽車通過,到了眼下這個時候,更是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了。

  椎原典子信步走在夜霧之中。這一帶算不上是漆黑一片的深山野林。因為儘管相隔甚遠,這兒那兒的還看得到許多閃閃爍爍的燈光。白霧飄蕩流轉,沖淡了凌厲的夜氣。

  心裡覺得走到這裡差不多該回去了,可腳步並沒立刻停下,不知不覺間又走出了一大段。

  她不知道已經走到了哪裡,看看別的旅館的燈光已經近在咫尺,內心估摸著大概又回到了宮之下附近了吧。

  椎原典子忽然想到,村谷阿沙子眼下正在奮力寫作吧?眼前立刻浮現出了胖胖的阿沙子鼻翼上油光光的,伏倒著身子奮筆疾書的模樣。不過,她也可能因為一籌莫展,正手支腦門絞盡腦汁呢。不管怎麼樣,總是自己把她逼到這種地步的,而此時此刻自己卻在優哉游哉地閒逛,想想心裡還真有些過意不去。

  然而,如果不能在明天傍晚之前將稿子帶回去,自己也沒法交差啊。白井主編現在肯定也是手攏著長發坐立不安。一想到這裡,典子剛才那份詩情畫意的心情一下子就破滅了,強烈的現實意識在她的面前展露出粗獷猙獰的本來面目。說到底,遊山玩水的心情是不現實的。職業責任感像一根長長的皮帶將她的意識牢牢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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