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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多蒙關照了!”

  他打算當作那本雜誌的酬謝,就多付給了太太一卷手紙。

  六

  田能倉信也看見舊書鋪,只要時間許可,必定要走進去看看。那是因為比起有名的舊書街,而在郊區那生疏街道某個角落裡悄悄開著的舊書店,倒是意想不到地可以碰見便宜的珍藏書。有名的書店只能給大致找找,而且它鑑別的眼光高,便宜的珍藏書往往是不多見的。

  在舊書市找不到的絕版珍本或者急欲尋到的善本書籍,竟在這樣的書店裡不意遇到時的喜悅,不是珍本收藏者是不能理解的。

  說是像從體內深處湧上來的戰慄般的興奮,也絕非誇張。三島由紀夫的限定本《金閣寺》,芹澤銈介的《和染繪語》等書,就都是在這種偏遠的舊書鋪里找到的。

  一天,田能倉去訪問住在杉並深處一角的友人作家。因謝絕了友人派車來接的提議,就在到車站的路上漫步走去。

  田能倉最初是寫一般小說的,但不知不覺就傾向於寫推理小說了,最近發表的作品幾乎都是推理小說。推理小說重在設謎。他從格式化的推理著手開始寫作,近來為了應付定購趕產量,他正疲於一個個地構思小說中的“詭計”。

  但是,以設想的“詭計”為中心寫下去,小說的構成無論如何也容易產生無理性。由於登場人物已經陳舊化了,最近又向構思的趣味性和可讀性方向變化。

  由於他原來是以一般小說的作者登上文壇的,對於構思小說中的“詭計”很不撞長。可是當創造出優秀的詭計、並以它為中心情節寫出小說的時候,就感到有一種像組合成一套精密機器一樣的喜悅。格式化的推理,是具有機械的情節構造的小說流派。然而推理小說都受過現實主義的洗禮,它正向“以寫人為中心”的構成方面轉變。在滾滾向前的從機械性到人間化的傾向中,那格式化推理,令人感到活像在封閉的環境中固守自己一套的老手藝人那樣的頑固。

  田能倉信也是機械的,還是人間的?怎麼說他都可以。關鍵是調味和喜好的問題。只要廚師根據客人的興味和自己的技巧,分別烹調出人所喜愛的風味就對了。

  在去車站的路上,田能倉一面信步而行,一面漫然思索這類問題。到車站還有相當距離。當他想到還是遵從友囑等派車來接的時候,忽見一個舊書店映入他的眼帘。不知在這樣的地方開書店能有顧客嗎?他歪著頭浮想。但在幽靜的住宅街的一角,那個書店卻正開著。

  進了書店,當班店員一個也沒有。粗粗環視一下書架,書類不多,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書。田能倉認為在這個書店找到珍本書,是沒有什麼指望的。

  轉悠舊書店,在有便宜珍本書的店裡,往往會有一種“找到了”的預感,就像釣魚時魚咬鉤的感覺一樣。

  但在這個書店,全然沒有這種預感。店員恐怕是被妻子找去抽空幹家務活了吧?田能倉失明了,正想逛出店門。

  這時,忽然一閃,一本書飛射進他的眼帘。那本書和過期雜誌一起,並排擺在店頭的書台上。剛剛進店的他,一直沒有瞧見。

  他突然現出不高興的表情,把那本書拿起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原來那是他一年以前的作品;是他作為有信心的力作、以相當的好勝心發表、並得到相應評價的叫做《噩夢的代償》的作品。

  那本書和全是50元一本的舊雜誌放在一起,承受著灰塵。

  作為作者,在舊書店發現了自己寫作的書,那種感慨心情是複雜的:到頭來把我的書也轉到舊書店裡來了這種潛在的優越感,和作品受到不當的對待那種不快的壞心緒,微妙地混合在一起。

  這時,他只把那不快的心情擴大了,強調了。就是在舊書店裡賣,也應當放在店中適當的處所啊!而且全都是50元一冊,又成何體統呢!

  田能倉拿著書挨頁緊翻。不料書的扉頁上有他的簽名,是贈給某個友人的,而且還寫著對方的姓名哩。

  “那個傢伙竟把我贈送的書賣給舊書店了!”不悅的表情立刻變成憤然作色了。把作者簽了名的贈書賣給舊書店是沒有禮貌的;那不僅是對作者的輕侮,而且由於寫上了受贈者的姓名,當然也丟了他本人的臉。

  那個友人叫做村越和已,是大學時期的下班生,現任某報紙文化專欄的編輯。他們的友誼,怕不僅是出於同一大學的校友意識;而且村越對于田能倉的作品,經常發表一些善意的評論,所以從初期的作品開始都贈給了他。

  對特意簽名贈送的書,搞了失禮的事,也許對方認為是人家隨使贈送的無所謂吧。但一本一本的簽名,都傾注了自己的誠意,不料卻完全遭到蹂躪。

  田能倉向書店裡間幾次高聲呼喚,好不容易才把店主喚出來,買了那本書。

  他隨後借用店裡的電話,呼叫村越工作的報社,恰巧村越正在。田能倉要求緊急會晤,村越答應在報社裡等候。

  田能倉步行到報社去了。像有些孩子氣似的,他不把贈給對方的其他書籍的去向查清楚,心是平靜不下來的。這不是用電話可以辦好的事情。

  “到底是什麼事呀?先輩!”村越對田能倉意外的訪問,現出驚訝的臉色迎出來,在報社樓里的一個吃茶店中,村越好像正在工作,臂上挽著襯衫袖子。

  田能倉無言地在他面前拿出來《噩夢的代償》。

  “啊,這是我懷著深厚興趣拜讀的大作呀,我們的文化專欄也採用了哩!先輩的作品如今也換了不同的風格了!”

  田能倉一面想這話騙不了人,一面說:“你打開封面看看!”

  村越出現莫明其妙的神色,照所說的翻開封面。

  “咦!這是……”他在那裡看見田能倉的簽名和自己的姓名,不由現出來驚愕的表情。

  “先輩,是在哪裡發現了這本書的?”

  “村越君,你不是也太無情了嗎?把人家好意贈送的書拿到舊書店去賤賣了!”

  “請等一下,先輩是在舊書店發現這本書的嗎?”

  “是呀!是從那都是50元一本的舊書堆中看到的啊!”田能倉在聲調里,極力注進挖苦的情緒。

  “還是那個傢伙,無情的東西!”村越凝視著上空,說著奇妙的話。

  “因為是贈書,你怎麼處理自然可以悉聽尊便,但對於署上名字的贈書,至少也不能賣到舊書店去呀!如果還賣掉了其他的書,希望趕快買回來,因為這對你我都是一種侮辱啊!”

  “先輩,請不要過早結論。從先輩那裡拜領的書,從來都是規規矩矩珍藏著的。一次,偶然把這本書借給了一個友人。因為是作者簽名贈送的,所以必須還回來,我這樣認真地囑咐了好幾遍,才借出去。”

  “那為什麼流到舊書店去了?”

  “其實,借這本書的是大學的一個同學,叫岩城利男,他在學生時代就有流氓習氣。但因他話題豐富,是畢業以後才有交往的。那個傢伙在我處看到這本書,說非要借給他不可,就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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