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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誰?」

  阿末質問。還是孩子的她,自認語氣嚴厲,實際上只發出顫抖的微弱聲音。

  聽到阿末的話聲,男子清醒過來,坐起身。雖然慢了一步,他仍拉起手巾想蒙住臉。阿末注意到他的手背有擦傷。

  「別問那麼多,到一邊去,別管我。」

  聲音也不同。這不是春一伯父的聲音,阿末怕得僵在原地。此時,男子突然眨眨眼。

  「阿末,妳怎麼這副模樣?難不成是打翻墨壺?」阿末渾身墨漬。

  「連臉都沾到了。喏,在額頭一帶。」

  阿末抬起手,摸向額頭。

  哦——男子應一聲。他滿身是傷,似乎連動嘴巴都會痛,臉上卻帶著笑意。

  「妳是在習字所跟同學吵架,才會這麼早回家吧。」被說中了。

  「要是妳娘發現就麻煩了。我會替妳保密,趕緊進屋。」男子撐著地面,忍不住發出呻吟,站起身。

  「可是……」阿末的話聲抖得更厲害,「你傷得很重……」「不必管我。」

  快去、快去,春一揮手趕阿末走。

  「你到底是不是我伯父?」

  阿末連膝蓋都顫抖起來。雖然害怕,但她不清楚自己在害怕什麼。是對陌生男子感到害怕?對他渾身是傷感到害怕?還是……——這個人認得我。明明不是伯父,卻像伯父一樣喚我「阿末」。

  「你是什麼人?」

  得叫人來才行。可是阿末無法動彈,也喊不出聲。

  男子想打開倉庫的拉門。然而,拉門喀噠作響,卻始終打不開。

  「妳不用管我。我什麼都沒看到,妳也什麼都沒看到。」男子上氣不接下氣,似乎非常痛苦,但仍像在逗阿末開心,笑著說道。

  「抱歉,我不該隨便跑出來。」

  阿末不自主地扶著男子的手,幫他打開拉門。門「霍啦」一聲開啟,出現倉庫內狹小的空間。

  阿末差點尖叫,急忙摀住嘴。倉庫的地面架起竹板,鋪著一床簡陋的棉被。棉被上血跡斑斑。

  「謝謝。這樣就行了,妳走吧。」

  男子勉強走近棉被,跪坐在上面。

  「才不行!你受傷了,放著不管會沒命。我去叫娘過來。」「妳會挨罵。」

  「挨罵也沒關係!」

  阿末哭喪著臉應道。男子抬頭望向她,緩緩取下手巾,露出整張臉。果然不是春一伯父。

  「妳真善良。」

  阿末不愧是三藏的女兒——男子稱讚道。

  「個性真像。不過,妳很活潑,這一點和妳爹不大一樣。」三藏以前是個聽話的孩子——男子說到一半,可能是暈了過去,倒臥在棉被上。

  「我大聲尖叫,呼喚著爹娘,跑進家中。」

  當初那善良的野丫頭,已成為一臉富態的中年婦人,回憶著過往,講述這段故事。

  「事隔多年後,父親仍不時會苦笑著說:當時妳的舉止實在怪異。不光是看起來像發瘋,也頗滑稽可笑。」阿末接連喊著:「伯父不好了。」「有個明明不是伯父,說話卻又像伯父的人在倉庫里。」「有個像伯父,卻又不是伯父的人受重傷。」雖然表達出她的意思,但神情無比激動。

  「儘管如此,爹娘只聽我提到『伯父』,似乎就猜出是怎麼回事,也不找夥計幫忙,直接趕到倉庫。」看到昏厥在倉庫里的棉被上,渾身是血的男子,阿末的父母大吃一驚,慌亂起來。這人是從哪裡來的,怎麼會傷成這樣?春哥去哪裡?阿末,他對妳做了什麼?快說,到底發生什麼事?

  「其實爹娘沒資格笑我。說到可笑,沒有比他們當時的反應更可笑的了。」約莫是周遭太過吵鬧,昏厥的男子醒來。接著,他出聲安撫亂成一團的阿末一家。

  ——你們冷靜點。把門關上,先坐下來。我是春一。

  雖然長相不同,但確實是三藏的大哥春一。

  ——今天不是「大雪」嗎?是二十四節氣之一。每到節氣的日子,我就會變一張臉。只有在這種日子裡,會換成別人的臉,連聲音都會改變。

  這番話實在教人難以置信。只見男子捲起衣襬,露出左膝窩一文錢大的胎記。三藏臉色驟變。

  「春一伯父有相同的胎記。」

  ——你真的是春哥?

  阿末的父母牽著手,癱坐在地,阿末則是緊抱著父親的背。明明是春一,卻有著和春一不同長相的男子,渾身是傷,鮮血淋淋,令人不忍卒睹。儘管他不住喘息,不時痛苦得說不出話,臉皺成一團,卻還是平靜地解釋一切。

  「春一伯父說,怪事發生在那年五月,節氣『夏至』的前一天。」當時春一的生活是說不出的悲慘,用落魄還不足以形容。

  「浪蕩人過日子,表面上輕鬆,其實和船夫一樣。隔著一塊木板,底下就是地獄。一旦運氣用光,便沒有立足之地。加上春一伯父染上肺病,早晚都咳得很兇。」自甘墮落的生活開始反撲。

  「他賭博輸錢不甘心,於是藉酒解悶,導致直覺變得遲鈍,愈賭愈輸。原本他以情夫的身分,與一名教常盤津節65的師傅同居將近兩年,後來賭博成癮,被掃地出門,落得無家可歸。」春一請當夥計的賭場同伴幫忙租一間裡長屋,卻連房租都籌不出。管理人見面總會嘮叨幾句,加上討債的人不時找上門,所以,不是蒙上棉被裝睡就行得通。白天他透過各種管道籌錢,在江戶市內四處遊蕩,每天都過這樣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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