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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因為桂木文緒的家族提了抗議。我寫成桂木文緒這邊比苑田更熱烈地愛對方,一般人也是這種看法,但是家族方面卻認定文緒是受了苑田的騙。」

  「可是,都已經過了三十年了。這個時候,文緒的家族還有什麼抗議好提呢?您是不是願意來個完結篇?」

  「這個嘛……發生菖蒲殉情案那一陣子,我已經沒有和苑田來往了,所以對事件的經過,知道得非常有限。」

  「您對這個案子的真相,如何看法?」

  「和一般人的看法差不多,苑田是在酒家女依田朱子身上,追尋桂木文緒的影子。讀了『復甦』就可以明白,在苑田心目中,朱子身上確實有另一個女人的幻影——不過,我倒覺得不光是這些而已。」

  「這是說……」

  「苑田的妻子因為肺病,過了很久的療養生活。巧的是依田朱子也是為了久病的丈夫——也是肺病,才去酒家執壺的女人。我相信,兩人有同病相憐的境遇,所以很能共鳴。另外,當時又是大正末期,社會風氣是頹廢的。」

  我是在撒謊。桂木家提了抗議是事實,但「殘燈」最後一章未發表,卻另有原因——我認定這個原因,是不應該公開出來的。我覺得必需把菖蒲殉情案的真相,秘藏在我的心胸中,連同苑田岳葉這位歌人寄託了自己生命的最後一朵花,埋葬在歷史的漆黑裡頭。

  折原走後,我從劫後的行李包里找出了三十年前的原稿。這「復甦之章」,便是我依據苑田的遺集「復甦」寫下的菖蒲殉情案的經過,未曾見過天日。後來,我往訪菖蒲案的現場——千代浦,發現到苑田和依田朱子一塊自殺的真相。

  打消了發表之意,便是因為這個緣故。原來,在「復甦」五十六首的背後,有著未為人所知——也是不可讓任何人知道的事實。

  雲遮住了月,夜色顯得更濃了以後,便知水流比想像中更快速。一直都覺得細微的水聲,也在周遭一齊湧現。

  這一帶,剛好是無數砂洲,把河流割裂成一條條細流,蛛網般密布的地點,流速也各各不同。滑過岸邊的,打漩的、注入深潭的、拂過蘆葦的,種種不同的水聲,就像是串串鈴鐺在比賽音色般地,在黑暗裡合奏。

  天空也有流動的東西。

  雲被自己所遮住的月的逆光,染成了不同的濃淡,彷佛散布的墨色紙片,飄浮在空中的氣流里。

  星被風吹刮著,落到地平線附近,再也沒法和人家的燈光區別了。那淡淡的光屑,有如流逝的螢火。就像這螢火的似有若無,他與朱子的兩個生命也燃燒不盡,天與地合而為一,在無限寬闊的漆黑世界裡懸宕著。

  「這麼漆黑一團,教人覺得好像已經死了。」

  朱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苑田伸過手,把朱子的肩膀擁進自己的斗篷里。兩人背向水流,並肩坐在小舟上。

  「怕起來了?」

  「不……可是,還是想多活一會兒。」

  從旅店借來的燈籠光下,朱子仰起了面孔,看著苑田笑了笑。那笑容,明朗得不像是就要赴死的人。根本就是泛一葉扁舟遊玩的。

  「咱們一塊死吧。」

  幾天前,正在朱子所上班的酒家「玻璃」閒談的時候,苑田突然止住笑聲,喃喃地說。

  「好哇!」

  朱子在苑田的杯子裡斟上啤酒,裝出和剛才一樣的笑臉。

  「講正經的。」

  「嗯,我也正經八百呢。」

  口吻還是開玩笑的。

  「妳在笑嘛!」

  「您也笑著。」

  這種玩笑,真不曉得什麼時候,居然變成正經的。那一晚,根本就不是為了說這樣的話,才去會朱子的。一如往常,在流行歌與酒臭的一隅胡鬧的當兒,本來是想說一句「今晚也來一下吧!」一類話的,卻不料衝口而出了一句「一塊死吧」。

  有一首流行歌是這樣的:「忘了歌的金絲雀……」和桂木鬧出了殉情未遂事件後,已經過了整整一年。「情歌」之後,作品連一首也沒有。有人評論:在「情歌」里,歌人把生命燃盡了;也有人說是江郞才盡。的確,軀體仍在,生命已喪在桂川,做為歌人的生命也以「情歌」告終。

  一年來只有有酒與女人,形同廢人,覺得歌唱實在是無聊透頂的事。

  「一塊死吧」,這一句不經意的話,也許就是忘了歌的一隻鳥,最後想起來似地吐露出來的,像是嘆息的鳴叫聲吧。

  「什麼時候?」

  忽然發覺到雙方正在含怒似地互盯著,也互相探索著對方暗郁的眼睛。

  「越快越好。就這兩三天吧。」,

  「那裡?」

  「那裡都可以。」,

  「是啊。人死了,那裡都一樣。不過,如果是桂川,我可不喜歡呢。」

  朱子把眼睛撇開這麼說。

  ■

  「為什麼說了那樣的話呢?」

  昨晚,在旅店的房間裡,聽著綿綿不斷的雨聲問朱子。是火車站前一家旅店,一個似乎連榻榻米上都染上苑田影子的房間。

  「是怎樣的話?」

  「妳說如果是桂川,就不喜歡。」

  「啊,那個,也沒什麼。我是說,如果我和您又到桂川去死了,不是文緒小姐便是我,兩人中有一個人未免太可憐了:。我猜:,您還是不能忘記文緒小姐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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