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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他再次來訪鈴繪的房間。這一晚,他覺得鈴繪的舉動太奇異,其實想到這些,一切謎團都解了。『我和布偶一樣』這句鈴繪的話,不是意指她只不過是一個布偶,而是說她和阿七一樣的意思。還有,她問:鐘聲在響呢,聽到沒有?在戲裡,阿七在終場前會上到鼓樓上敲鐘打鼓。那響徹整個村子的聲響,不外是她對那個小廝的戀情的呼叫。鈴繪也是向那個男子敲打了鐘的。另一椿是鈴繪燒灼自己的手。阿七是在鈴仔村被處了火刑。鈴繪犯了和阿七同樣的罪行,因此她希望自己也得到同樣的處罰,犯了戀火焚身的罪,須用火焰來懲罰自己。

  最後剩下一椿了 。鈴繪為什麼向那個男子扔了桔梗花呢?這是為了握起他的好奇心,確確實實地把他引過來。不,說不定那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所能想到的策略,她只不過是想看看他的臉而已。

  那個男子對自己的容貌一點自信心也沒有,至少也可以說,他對自己厚鏡片下的另一副容貌——那是鈴繪自殺身死的那個晚上,他偶然地在我眼前摘下了眼鏡,讓我看到的另一副臉,我還以為是另一個人呢,那是叫我禁不住地想多看一下的俊俏的臉;或者,至少可以說,那是夠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一眼之下就會萌生淡淡戀情的臉相——而他自己卻一點也無所知覺。並且,他也懵然不察自己竟然兩次都是摘下眼鏡去見她的——當然啦,就算沒有這樣的臉相,而只要有著

  別的男子所沒有的溫柔體貼,便足可讓那個在地獄裡只有絕望的十六歲姑娘的心胸燃燒起來的。

  這一點也許便是與戲裡的阿七不同的,在昭和三年這個時代里的一個貧困的女孩所被允許的唯一愛情故事了。在絕望的最底層里,身心都即將腐朽的昭和三年的阿七,就讓胸臆里第一次被點燃起來的火焰里,也是和戲裡的絢華距離得好遠好遠的暗淡的火焰里,把自己焚毀。她拿紅紅的燈光里,依然保持著純白的那最後一片花瓣來做為賭注,賭了一場淨瑠璃戲。

  對方的男子卻什麼也不知道。然而,這在鈴繪來說,卻也是無關宏旨的吧。

  屋檐下的花即令是默默無言,仍然沒有讓最後一瓣花染污,把它的純白留在那男子的心房裡,然後結束了像只有幾天日子的短短一生。」

  一朵桔梗花]4.白蓮寺

  序章

  我想,許多人一定也差不多的吧。我幼小時的記憶,全給鎖在一片黑漆裡頭。

  我能夠清清楚楚記起來的,時當大正末年,和母親一起搬到這個小鎮住下來,轉入此地小學二年級以後的事情。那以前,也就是我住在我的誕生地,鄰縣一個小村子裡的幾年間的事——我該怎麼說呢?好像把手采進深淵裡,盲目地搜索沉在水底的東西,一點頭緒也沒有。

  記得有一次,我讓墨水弄污了一本重要的書裡頭的一頁,我拼命地想從墨漬的污濁里認出字體;而每當我想回憶起幼小時的事時,便會有相似的焦灼與無奈。

  當然,也並不是一切都給塗成黑漆一團,就像墨漬的空隙里也會留幾個文字那樣,有幾個場面,我還能像相片般清晰地想起來。

  只是這幾個場面,究竟有什麼意義,排列的順序又如何,這我就沒辦法知道了。

  歲月的漆闇,把連結這些場面的繫繩剪斷了,於是它們便成為一片片的碎片,散落在記憶裡頭。

  拿這些沒頭沒緒的場面作為線索,探尋出隱沒在我的幼年時代的一個故事,這也就是迄今為止我的人生了。

  我好想知道。

  不,應該說,我是非知道不可。

  在幼小時的漆闇里,有一個場面是我到現在還不能忘懷的。

  一個女人的黑影,讓手上的一把什麼刀,在像是蠟燭燈光般的微白光線里閃亮著,撲向一個男人的影子。那男人的影子在榻榻米上拼命地逃,女人的影子奮起全身的力氣,死死地纏住他。

  兩個影子糾纏在一起,疊在一起,然後恍若夜闓里的怒浪般膨脹起來,撲向岩塊,末了是崩塌了,激起了四濺的水花I雖然是溶化在記憶漆闇里的模糊畫面,然而那兩個黑影所醞釀出來的恐怖緊張感,在爆裂時四濺的血霧,那猩紅的顏色,我依然能夠那麼鮮明地記起來。

  殺人的是我的母親。我希望知道母親的手濺出來的那鮮血的意義。

  母親為何非殺那個男子不可呢?那男人又是誰呢?

  我希望能夠把這個畫面,和記憶里的其它幾個也不明究竟的場面連結在一塊,探索出母親手上的那把刀刃的意義——我應該說,這就是我的人生的一切。

  如果母親殺了人,如果我是兇手的兒子,如果我的人生在少不更事的幼年時,就被染上了罪惡的猩紅顏色,那麼我想,去探求事情的真相,正是我這一生的義務吧。

  母親帶我離開那個小村子,是我五歲的時候。

  時當大正十二年(1923年)。也不是直接搬到這個小鎭,而是先到京里投靠一個親戚,

  在東京住了將近兩年之後,再搬回距故鄉不遠的小鎭,這才開始了母子倆相依為命的生活。那時,我已是小學二年級生,因此當時的記憶,比以前踏實多了。

  但是,暫住了兩年的東京,都只能記起片片斷斷的少數往事,何況那以前的村子裡的事,更彷佛是漆黑里再加上一層夢境般,都成模糊一片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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