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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偏偏又是在這樣一個地點,因而看過去,顯得格外寒酸而淒涼。

  年齡約在三十五、六吧——後來才査出來,這人在「六軒端」一帶,說起「一錢松」便無人

  不識的漢子,而這個名字則是因為他左耳下有一塊一分錢銅板大小的紅斑才被叫出來的。就像是要纏住這塊紅斑般地,脖子上有兩條痲繩類的繩索勒過的瘀痕,鑑定結果,這就是此人的死因。

  行兇時刻是屍首被發現前的數小時,算起來該是風急雨驟的當口吧!

  由於是熱鬧的花街,因此即使是後面的巷弄,也會有一些行人的,就是因為那場暴風雨,街上行人絕跡,居家也早早打了烊,熄了霓虹燈。過了那麼久才被發現,正是因了這緣故。

  我們趕到現場時,天還沒有大亮,但見對岸天空微微地掃了一抹魚肚白。該是剩下的雨雲吧,一片微紫的雲塊掛在那兒——我還記得,它剛好和屍首臉上浮現的紫斑的顏色相似。兩隻眼睛好像不知天色已微亮,空洞地睜著瞪向闇夜的天空。

  垂落的右手臂幾乎碰到水面,而那緊握的拳頭,我們都以為是由於死前的痛苦造成的。

  首先發現到的是驗屍官。它從無名指與小指之間露出來。

  「是桔梗花呢!」

  驗屍官費了些勁扳開了僵直的手指頭,把面孔湊過去說。

  在那漢子發黑的指頭裡,花瓣被撕成碎片了,可是在花莖和葉子都是泥污的當中,只有花奇異地白著。粗大的手指好像已有微臭散發出來,我忽然有個奇想,覺得那花是這漢子臨死前所抓住的夢幻。

  生平第一次目睹的異死屍體,使我忘去了自己的職務。我蒼白著面孔兀立著,陡地一個畫面

  掠過了我的腦際。

  ——在暴風雨敲打下的后街巷子裡,兩個人影在激烈的爭執著。其中一個,把倒在地上的另一個的脖子兇猛地扼住。那漢子痛苦地掙扎,這時他在黑漆一片的水面上,看到娼家的燈光照射下,淡淡地浮出水面的那朵白花。陋巷裡的一條混濁的河溝,正承受著傾瀉而來的雨水,而它卻能浮在水面,這在漢子的眼裡看來,該不是現實的,而是夢幻般的。他伸出了手,忘了自己瀕臨死亡,拼命地想抓住那朵夢幻之花。那是在狂風裡飄搖于波浪間的花,他就向這朵花沒命地伸出手……

  就在這個時候,傳來了鐘聲,撕裂了我想像里的情景。也是以後才知道的,六軒端西邊盡頭,有一所叫凌雲寺的小廟,廟裡葬著在這條街上死去的不幸女人的骸骨。就是從這所小廟傳出來的報曉鐘聲。

  在一片朝霞里,它拖著長長的餘韻,直到下一記鐘聲響起。我覺得,那正好也是為了一個漢子之死,以及伴隨而去的一朵花之死所響起來的哀悼鐘聲。

  這便是我與那花的第一次邂逅。時當昭和三年(公元一九二八年)九月末,我剛從警察學校畢業出來,當上了一名刑警後第一個承辦的案子。正是由於這朵花,它成了我終生難忘的案件。

  三天後,我陪同前輩菱田刑警,往訪六軒端的一家小小的娼家梢風館。

  經兩天來的偵察,儘管知道了些事,但是對於破案,卻還一點眉目也沒有。

  漢子名叫井田松五郞,據說直到兩年前,還在六軒端的一家最大的娼館錦麗館干拉皮條的活兒。那時候已經有些鬼鬼祟祟的,老闆說那名字可能也是假的。自從兩年前,工會議決不准再拉皮條之後,人就不見了。不料今年開春以後,搖身一變,成為客人,經常在六軒端出現。出手大方,還常常在女郞們面前炫耀厚厚的荷包。自稱是在做些流當品的買資,不過也有人風聞他從事的是某種見不得人的勾當。

  也有人不同意這種說法。例如他的老相好,「吉津屋」的豐子姑娘就說:「不像是個在過危橋的人物。」被警方追緝的人喜歡偷偷地出入的地方,女人們往往都能嗅出男人黑暗的一面,因此說不定這個女郞的說法較可靠。

  我們猜想,兇手的目的,可能是一錢松拿出來炫耀的鈔票,因為屍首上找不著錢包了。

  還有一樁,是屬於當天晚上一錢松的行動。那晚,一錢松一如往常,曾經上過六軒端的某一家娼館,這一點大概可從兇案現場就在旁邊不遠的地方可以確定。

  我們挨家挨戶往訪那些娼家,可是兩天來一無所獲。

  就在這當兒,我們接到了告告密信。窵的是:

  ——那個晚上九時,看見一錢松進了梢風館。

  只有這樣的幾個字,沒有發信人署名。筆拙而右傾的字跡,八成是為了怕被認出字體,用左手寫上去的。

  娼家互相間,不免有些恩恩怨怨什麼的,因此這信可能是誣攀的,不過好歹總得査査看。

  正當要在六軒端站下電車時,晴朗的天色忽變,雨雲聚攏,陡然襲過來的一陣風,把紙片、垃圾、砂塵捲起來,馬路上被大顆雨點染黑,轉眼間街道上就滿是雨腳了。遠遠傳來雷鳴,是遲來的西北雨,在暴風雨留下一具屍首遠去後,秋色忽然濃起來的日子裡,那麼突然地光臨這花街上。

  我與菱田刑警過了六軒端牌樓下,急步跑進第一幢屋子的屋檐下。

  白天裡,反正是一片死寂,不過這突如其來的雨,更使得整條街道闃無人影。原本鉛灰色的屋宇,在陰成靑銅色的天空下,幾乎消失一般地溶化了 ,只有打在鐵皮屋頂的雨聲聒噪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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