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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阿際姊回去了嗎?」
「是,剛剛走的,說是不太舒服。」
我一面答一面瞧瞧大哥。我相信大哥發覺到我已明白了那個女人是誰。可是大哥臉上一點也沒有變。一如往常地默然不響,而且側臉上好像有股冷漠,若無其事地跟在大姊頭後面進去了。
三天後,我又披著大哥的外套,到女人的家去了。
「你嚇了一跳嗎?」
照老樣子完事之後,女人不肯馬上離開我,用一隻手指頭在我瘦薄的胸口上,一根根地撫著我的肋骨間。我的右手還被綁著。
「你不想聽聽貫田為什麼把你差到以前的大哥的女人那兒嗎?」
我默然。
「不想聽,我也要告訴你。終究你會知道的,所以先知道也好。好嗎?貫田是為了想殺害我,才差你過來的。」
「殺害妳?」
我不自覺地反問一聲。
「嗯——過些日子就會告訴你的。有個人,想請你把我做掉,還會交給你一把短刀說,要用右手才成。那樣,他就不會被懷疑了。我每次都綁你的右手,便是為了提防你。當然,我不會認為一開始你就受到這樣的命令……可是那命令,一定會下來的。」
「……」
「你怎麼辦?」
「什麼?」
「我問你,時候你怎麼辦?你會聽他話,拿著短刀,到這裡來殺我嗎?」
我沒有馬上回答。女人說的,雖然很奇特,卻也十分合情合理。大哥抱我,那不是為了用他的身體來把我的身體束縛住,然後把我的意志整個地掌握住嗎?
「妳覺得呢?」
「覺得什麼?」
「妳以為我會聽大哥的?」
在微光里,我第一次定睛看女人的面孔。她也用同樣的熱烈的眼回看我。兩人沉默了片刻。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的,只有雨聲淅淅瀝瀝響著。
又過了一會兒,女人嘆口氣說:
「一定會聽的。我發現到,你比以前貫田所差過來的任何一個傢伙都聰明。你沒有被貫田矇騙,知道貫田是個糟糕的傢伙。知道卻不響,默默地聽從他的。也許你自己不覺得,其實你是憎恨貫田的。」
我還是默不作聲。
「雖然恨他,卻也因為這樣才更無法逃出他的控制。所以你一定會聽他的,不過……」
女人說到這裡,就起身披上長袍,打開電燈,從衣櫥里取出了一隻絲綢的包包打開來。
裡頭是一把短刀,刀尖聚攏了電燈光,看去像是一隻有生之物,就要跳起來似的。
女人用袖口小心地包住刀柄,往我這邊走過來。要殺我!一瞬間,我這麼想。
但是,女人揮了一刀,砍下的卻是把我的右手綁在柱子上的帶子。那帶子在女人全身的力量一揮之下,無聲地,又那麼乾脆地給砍斷了。女人眼裡的光,比刀尖的光來得更閃亮。
「不過……」
女人那面具般白白的臉上,泛起了冷冷的笑說:
「貫田在夢想。看,我不是也有這一把嗎?」
這一晚回家時,女人又交給我折迭好的毛巾,要我帶給貫田大哥。
我把它塞進懷裡,正要邁開步子時,女人又說:
「帶把雨傘去吧!」
玄關一角豎著兩把雨傘。
「黑柄的,是鴫原留下的,你拿另一把吧!」
我拿起了另一把膠色柄的粗紙傘,走到外頭。
——大哥想幹掉鴫原的老婆,所以才把我差往女人家。但是,這又為什麼呢?
也許我是一勁地想著這些的緣故吧!過了逆緣橋後,我一不小心踢到了一塊石頭絆倒了 。順手撿起從懷裡掉下來的包包時,從裡頭掉下了一張黑黑的紙片。
在雨里發著蒙蒙的光的路燈下,我把它翻轉過來。
咦!
是一張紙牌。
在黑框裡,像被黑暗罩住的,是盛放的桐花。
次日就是明治節,又過了兩天的晚上,我跟著大哥前往一所賭場。
十月下半月以後,大哥常常去賭場。官方抓得緊,賭場都一所一所轉入地下去。這一所也是開設在街尾一家小飯館的髒兮兮的屋頂間。沒有窗,燈上還掛著燈罩,下面的草蓆和賭具,倒也還很新。
是唐津屬下的一個叫大江組的小組織開設的,不過大哥好像也很有面子,人人都慌忙退了一步低低頭。說不定這是人們在傳告他左袖裡,不時都藏著一把手槍的緣故。事實上,自從和唐津的不和表面化以後,大哥的確隨時都在左袖裡緊握著一把傢伙。由於袖子擺起來若無其事,故而隱藏在裡頭的手槍,也就來得更嚇人。
大哥賭起來,可是闊綽得很。好像一下子就要分出輸贏般地,下的賭注都大得使人料想不到,因此輸贏的差距也就來得大。輸起來,不消半個鐘頭就光光了。碰到這樣的時候,大哥也是面不改色,可是每次看到大哥把厚厚的一迭鈔票往席上一扔,那時他的左手手指頭,總似乎透露著一種自棄的味道。
這晚很少見地,遲遲分不出勝負,拖了大約有兩個鐘頭那麼久。大哥這才打住了,出到外面,不料他揭下了外套便把那條毛巾塞進柚口交給我說:
「把這個送過去吧!」
他說罷一個人走向染屋町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