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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肺疾,代書先生知道自己不久於人世,他想到在死前救救她們中的若干個。

  把她們的家人一個個叫來這個鎮市,一般人是不可能的。可是代書先生卻輕易可以辦到。

  女人們都認不了幾個字,他要歪曲她們想寫的意思,把家人叫來,必是不難的事。女人們做夢也想不到文章成了代書先生的殺意,把信寫回故鄉。

  那三個人被代書先生的筆墨招引著,跑到這個鎮市,然後在指定的時日地點,遭代書先生殺害。

  我不曉得代書先生選中的犧牲者是誰。

  兩人之中,也許有一個是阿民的老爸——是的,因為阿民說她爸爸不曉得跑到那兒去了。

  不過第三個被選中的犧牲者,我倒知道。那就是阿縫的老公。

  阿縫當然是給丈夫的信寫了回信,不用說也是經代書先生的手。無疑,她還請代書幫她守秘,不讓我知道老公還活著。

  要偽造阿縫的信的內容,該是最簡單不過的了,因為阿縫自己本來就想把丈夫叫來——只要把阿縫所說的日子,也就是鎮上大拜拜的日子,提前一個禮拜就夠了。

  那封信載著阿縫和代書的雙重殺機,寄到鄰縣的丈夫手上。

  不,也許代書先生把阿縫指定的地點赤間神社,改為他自己的住家——這是我的猜測。說不定這第三椿案子,代書故意用了自己的名字,說不走他希望在把阿縫的丈夫殺害後被捕,在獄中自殺也可能在他計劃之中,還有那封遺書,是為了不讓女人以及警方查出被殺者是什麼人——把被害人的臉搗碎,可能正是為了這一點。

  當然,這一切都不出猜測。是,是,那個晚上從神社回來以後,阿縫吐露說,打算把老公殺害後自己也自殺。他們之間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這一點倒沒有問她。

  當阿縫用那把刀子刺向我的時候,我領悟到,阿縫這女人的心原來不是我的,而是屬於在鄰縣病了十幾年的丈夫。

  不久。大正結束,常夜坡的燈熄滅,第二年阿縫染上了流行病死了。

  到如今,我還時時會想起那條花街的燈光。燈光搖曳處,彷佛正有一串藤花,小燈般地搖曳著。

  阿縫和代書先生都是為了使那串花凋謝,在闇夜裡能向赤間神社去的。

  不,聽了阿縫的自白後,我相信在赤間神社被殺的人是她的老公,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不過我一直沒有告訴警方。

  因為我想:如果人的性命是為了埋葬那串花的儀式,還有如果人與人之間是互相用背影來交談著相錯而過的,那麼代害先生和阿縫兩人想用無言的背影,載往黃泉路的黑暗當中的真相,我也還是用背影來送他們去吧!

  一朵桔梗花]2.桐棺

  桐棺

  中日事變發生那一年十一月末,我幹掉了一個人。沒多久,我就被拉去打仗,雖然在大陸也殺了兩個人,可是在那初雪紛飛的夜裡,把我的手染紅的血色,到如今還那麼鮮明地留存在我的心板上。

  那樁事,從頭到尾,對我來說都是個啞謎。然而,最最使我費解的,卻是…我為什麼會去干那一票?我讓自己的手染成腥紅,卻不知那血的意思。

  我是受了一個男子的請託,才把那人做了的。好像可以說那是一道命令,恰似戰場上受長官的命令,向前衝殺那樣,我連問一聲為啥都未被允許,便握起了刀。

  當然,我是想了又想的。為什麼那男子要我干——不管我如何絞盡腦汁,還是想不出理由。那男子,我很熟悉,相信對他我不會看走眼,但是不論我怎麼想,我還是覺得在一般常情下,他沒有非做不可的原因。其實,那只是我如此覺得罷了。後來我才明白過來,原來背後還是有著沒有人能想像到的原因。

  這裡,還是從我第一次和那個男子碰上的情形說起吧。

  我有時會在睡覺時舔枕頭,而每當這樣的時候,我必定會在夢中想起那個晚上的事。

  朦朦朧朧里,有個白白的東西浮現上來。我吃力地拖著麻痹的身子,拼命地想挨向那白白的東西——後來,有人告訴我,那個晚上我醉得一塌糊塗,在地上爬著,像只餓癟了肚子的野狗那樣,舔著那個男子的白色襪子。

  我在一家鑄鐵廠當了四年的學徒,卻因一次小小的打架事件被開革,然後整整兩天,我粒米未進,在街上失魂落魄地遊蕩著,末了來到那家酒店猛灌一通,最後還把過來勸止的警察擊倒,自己也倒臥下去了。

  突地,我號啕大哭起來。不是因為人家對我好才高興起來的。我從小就沒好好地吃過一頓白米飯,因此當我看到眼前擺了滿桌子看也沒看過的精美食物時,覺得自己未免太悽慘太悽慘了。

  不錯,我是餓得半死,可是我還是使勁地壓抑住就要伸向筷子的手,放聲痛哭起來。

  「幾歲啦?」

  「二十——一。」

  「倒看不出來。」

  那男子說著,用左手,從滿桌子的菜餚上頭,把火柴盒朝我扔過來。

  身上是藍色有條紋的衣服,年紀大約三十二、三吧。面色微白,短短的頭髮,使人想起剃刀的眼光、瘦削的腮幫子、好像在那裡漾著陰影。還散發著一種似是野地上的曝屍般的臭味。這男子好像要掩住發自敞開的領口的臭味般地,微駝著背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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