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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不像遺書般的遺書,好像對他也滿適合的,可是我總覺得他這個樣子留下一紙遺書,事情未免顯得有些蹊蹺。
該怎麼說呢?我是覺得,郎使他是真兇,倒不如一句話也不留就自殺,才更像那位寡默的人的做法。
也許該說是直覺吧,我忽然想到,遺書上寫的,會不會是謊言呢?是不是在替什麼人掩飾的呢?當然,想歸想,卻沒有任何的根據。
屍首由我頜出來,也辦了個小小的葬儀,入晚前還從港尾雇了一葉小舟,把棺木送到島上。
我打算在小島上埋葬。
因為是兇手的葬禮,巷子裡的鄰居們有些人不願意露臉。但是那個晚上碰了面的阿民,還有常常去找代書先生寫信的二、三位女郎,倒也送到海邊來,直到我和船家兩人坐的小舟劃遠了,還招手。
出到外海時,海上忽然起了風浪。
「這樣子,到島大概還可以,不過恐怕回不來。還是回去吧,」
船家不願前進了。
我忽然有了異想:反正沒親沒故的,來個海葬,也許對死者更管用吧。船家也許一心想回去吧,馬上同意了。
我們匆匆忙忙地在棺木上鑿了幾個透水的洞,然後把它拋進海里。在怒浪里,一下子就被吞噬了,可是用粗繩子縛牢的棺蓋好像不太牢靠吧,一朵朵棺木里的花竟然浮上來,在浪濤間散開。可是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地就消失了。
我彷佛覺得是代書先生的生命,化成了那些花散去的。無意間回頭看了一眼岸邊,在暮色四合中,兩條光芒正向上空射過去。
又一個花街之夜來臨了。
在坡路兩端並排的旅館的妓女戶的燈光,點點如串珠,往天空伸過去,我覺得那好像是一座橋,從海上架到天上去。
第二天。
為了一點瑣事,我回去鄰鎮的老家,這才明白了這件事。
我辦完了事,從屋裡出來,信步走著的時候,有個女人過來問路了。問的卻是「田鶴屋」,
「田鶴屋?那是我的屋子呢,」
女人便又說:
「不,不是田鶴屋,是隔壁的一家。是人家要我問田鶴屋,便可以找到的。」原來如此。我移了兩、三步,這才突然想到了一陣事。
不是嗎?這也是問路的一個好方法呢!
找代書的——被殺的男子,不是向人家問了代書嗎?
如果代書只是一個目標,實際要找的是代書的隔壁呢?
我急忙趕回坡上。
在小巷子拐了個彎,路兩邊是並排的細長屋宇。
事件發生那天晚上,據云有人看見那男子,從巷子一角進了代書的家。
但是,重新再從那個角落一看,巷子盡頭的門口窄窄的代書家和鄰家,幾乎無法分辨。
如果假定,看到的人是把那人進入有藤架上的葉子下垂的鄰家,誤以為是進了代書家,事情又會如何呢?
阿縫不在屋裡。
我著了魔一般地街進去,找了個遍。
如果有誰來找過阿縫,那豈不是只有一個人嗎?
而那個人,已經不在人世了,不,我可還沒有證實其人確已死亡,我只不過是瞥了一眼阿縫收到的信,還聽她說總算死了。
好不容易地,我才從衣櫥里的絹織和服里,找出了它。
托你的福,這回又總算保住了命。想到你吃的苦,覺得還不如那時候死了……深深覺得對不起你.不過再過半個月光景,該可以起來走動了,那時候藥錢該可以想想辦法……
漂亮的一手字,真不像個農人。
大概是久病之間,學學字打發無聊的吧,
怪不得阿縫要把此信深藏,不讓我看到。
事實是:阿縫說總算死了,其實是活過來了。
——托你的福,這回總算又保住了命。
阿縫以為這回一定好不了,而接到的卻是這麼一封信。她必定感到被老公重生的生命背叛了。阿縫不再年輕,丈夫又只是名分上而已,何況還是長年臥病,什麼事也不能做的。為這麼一位丈夫的醫藥費,她自沉花街,苦苦幹了十幾年活。原本就是年華不再的,如今這樣的犧牲還得繼續下去,誰又能忍受這樣的慘境呢?
加上如今有了我這個人。
阿縫喜歡我。她很可能希望下半輩子和我一塊過安穩的日子,不受任何人的騷擾……
這樣的希冀,翻轉過來,便是那一番謊言。
想到這裡,我忽然心口一愣。
回頭一看,阿縫不曉得什麼時候進來了,正站在那兒。
她那雙眼,充滿悲悽地看著我正在顫抖的手上的信。
「阿縫……你老公沒有死,對不對?」
阿縫手上的包里叭的一聲掉下。
「不是的,先生,不是。」
阿縫衝到我的胸懷裡.
我們在暮色漸濃的榻榻米上雙雙倒下。
是的,我確實弄錯了。阿縫的老公的確死了。阿縫謊稱丈夫已死,也許正是下了把丈夫殺害的決心。阿縫找了個藉口,把丈夫叫來這個居所,然後又用另一個藉口把他引到赤間神社謀害。
只因做老公的問到代書那兒去了,於是造成小小誤會,結果代書先生被捕。為了證明代書先生受了寬枉,阿縫曾提議去做偽證。說不定阿縫是想藉此,暗地裡證明那個時刻她自己也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