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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這時,雨雲衝破暴風雨的緊張似的裂開一條縫,露出晴空來,發出耀眼的白光,仿佛還是盛夏一般。丈夫好像已經死了。葉子的背後靜悄悄的。她忘了回頭,繼續凝視那一片晴空。其實,在風雨打漩的天空里,不可能看到晴空。可是,在葉子的眼中,她卻淸淸楚楚地看到了。說不定是從地獄的底層仰望天空。從天的小裂縫裡,有人目不轉睛地俯視自己……立刻忘掉丈夫已死的事。只是一個亡靈死掉了。然而縱使她能忘掉丈夫的死,她卻永遠忘不了那個淸澄而耀眼的天空——葉子這麼想。

  葉子弄好棉被和屍骸,等候雨聲把黑夜帶來之後才去隔壁。鄰居是對在車站前開速食餐館的夫婦。葉子吿訴名叫美津的太太,丈夫的容態很古怪,拜託她叫醫生來。她不能說自己在屍體旁邊發了一陣呆,所以撒謊。善良的美津對葉子的話生吞活剝,立刻衝進橫濱的雨陣中。

  三十分鐘後,醫生穿著雨衣出現了,在豪雨中出診的臉毫無不悅之色。醫生姓田口,在附近以溫厚出名,對於沒有希望復原的宮原定夫一直都很親切。醫生只是檢驗死者的手腕,嘆一聲「太遲了」。似乎不能相信他死得太突然,定睛注視死者的臉一會,結果什麼也沒說。

  美津首先放聲大哭,美津的丈夫眼圈紅腫了。葉子沒有哭,她在怔怔地注視燈泡在丈夫的死臉上搖晃。

  玻璃窗破了,漆黑的風像濁流一般湧進來時,葉子發出驚叫聲。一星期前從吉野手裡接過藥瓶時塞住喉嚨的驚叫聲,終於從她嘴裡迸出來,就這樣暈厥過去。意識模糊時,她覺得風變成黑煙包圍自己,自己還站在大空襲的夜裡,到處是慘叫聲,警笛聲使黑煙像怒濤般翻滾。她聽見什麼人的聲音,向自己求救……是不是逃不及的母親喊她?黑煙隨著呼吸流進葉子的身體,她知道自己被熏成黑炭了,可是沒有動彈。在夢中感覺意識淡薄時,她只念著一句話:一切變成灰算了……一切都毀掉算了……

  當晚下到第二天的雨在關東一帶創下記錄,各地發生水災,造成三千名死者的颱風取名凱塞琳。葉子對這個女性的名字有記憶。一名跟她睡過兩三次的美國兵把太太的照片給她看,不住地低呼那個名字。她忘了美國兵的臉,卻很記得照片的臉。金髮隨風飄揚,浮起幸福微笑的美國女人,一點也不稱那樣威猛的暴風名字。

  第二天晚上做完只有形式的守靈。風雨平靜了,整個東京因停電而陷入黑喑,蠟燭取代電燈點到天明。

  十天後的九月二十五日,葉子前往湯河原。她吿訴美津要把丈夫的靈位帶回家鄉,藉口離開家裡,其實是到湯河原跟吉野相會。

  吉野從北海道提前回來,在湯河原的溫泉旅館已經住了好幾天。吉野穿著髒兮兮的和式睡袍趴在睡亂了的棉被墊上,似乎不太關心地扭頭向葉子瞥一瞥。他什麼也不問,葉子主動吿訴他,已經殺了丈夫,一切都很順利。

  「只是……前天有個刑警來找我……」

  「刑警?」吉野不耐煩聽葉子說到這裡,不由臉色一變,坐了起來。「刑警來幹什麼?」

  「有人寄一張明信片到刑警家……據說有人看到你在鐵廠後面把藥瓶交給我……」

  「什麼人……」

  「不曉得,據說沒有寫上寄信人的名字。」

  「見到我把藥瓶交給你?我的名字也寫出來了嗎?」

  「是啊。」

  「那你怎麼回答?」

  「我就照實講了。我說在工廠後面從吉野先生手裡接過藥瓶……沒事的,不必那麼擔心。我說吉野先生向來就很照顧我們夫婦,那也不是第一次拿他的藥。刑警叫我把那瓶藥給他,我就……哪,春天時,那人病倒不久,你不是帶過一瓶滋養劑來嗎?我把那個給了他——」

  吉野不說話,似乎在責備葉子不該多此一舉。

  「可是真的被人看到了,我若有意隱瞞反而可疑——沒事的。田口醫生也說屍體沒可疑之處。況且那個刑警沒有再來過。」

  「怎樣的刑警?」

  「好像叫櫻井。四十多歲,駝背,天生哮喘,咳嗽的時候肩膀彎下去。」

  「我不認識他哪。」

  從事違法勾當的吉野認識不少警官朋友。

  「你在想什麼嘛,真的不用擔心……」

  「我在想……寄出那張明片的可能是阿辰那傢伙……那個時候,我也覺得工廠後面有人影走動。」

  「阿辰是誰?」

  「辰夫呀,時常跟我走在一起那個。藥是我叫辰夫替我找來的。」

  葉子想起某一晚,躲在吉野身後那個剃光頭的靑年。

  「你是說,阿辰出賣了你?」

  「不,也不是的……只是那傢伙從六月起,表示要跟我斷絕關係。他認識了一個好人家的女孩,開始做正經事了。我答應分道揚鑣,條件是要他替我找到那種藥。」

  「大概不是阿辰吧。明信片上吉野的吉字寫錯了……不過奇怪得很,我想不出什麼人會知道我把藥瓶藏在櫥櫃裡。」

  「會不會是你老公?他發現了藥瓶,想到萬一自己有什麼事,請人替自己寫那樣的書……」

  「怎麼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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