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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子,我的老鼠。讓你的溫暖傳給我。讓我聽見你的呼吸、你的生命鼓動和你活著的證據。我們剩下的時間不多了。也許現在這一瞬間是我們最幸福的時刻。信子,最後跟我玩一次吧!回到那間儲藏室,只有我們兩個再玩一次……不受任何打擾,這回實實在在的只有我和你……

  選自:《血線之罪》又名:《宵待草夜情》

  作者: 連城三紀彥

  譯者: 葉蕙

  野地之露

  杉乃姐……不,大嫂,請允許我像從前一樣稱呼你。已經二十年了,我一直覺得時光的流逝像一場夢,那是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年)的事,迄今確已流逝了二十年的漫長歲月。

  大嫂,也許你沒察覺到,這二十年間,我見過你三次。第一次是自那以後六年的春日,你拖著剛上小學的曉介的手,似乎很開心地哼著歌兒,走在櫻花盛開的斜坡上,隨著陽光飄落的花瓣輕輕掠過你的瞼龐。又過了幾年,大正末年(一九二六年)的冬日,我辦事回來路經品川的停車場時,意外地見到你和家人從火車步下月台。你落後一步跟在你的丈夫,即我的兄長村田曉一郎那身材魁梧的肩後,白皙的瞼埋在深藍色的披肩里,看起來穩重賢慧滿有賢妻良母的風範。與你並肩的曉介似乎覺得軀體長得超過母親十分可恥,將自己的臉龐藏在戴得低低的學生帽里。有關大哥和曉介的父子關係,我也聽到不少謠言,他也模仿你落後一步走在背後,好像被撇在父親的陰影處,使我覺得辛酸不已。

  第三次是十天前,對了,那宗事件發生的早上。在仙覺寺的墳場,我見到你向村田家的先祖墓碑獻花上供,合十膜拜。雖然你已年入不惑,兩鬢混著白髮,然而嘴形和脖子依然是二十年前的你,淡掃娥眉……對我而言,你依然是高不可攀、遙不可及的女人。我在這個小工商業區做藥商生意,躲在你們家族的暗處,企圖忘了你……我警戒自己,絕對不能接近你或曉介。我的二十年就是這樣過去的。而我之所以突然決定寫這封信與你說話,當然是為了十天前的十月六日所發生的那件事。

  新聞如斯報導那件事:曉介君表示:「我於晚上九點爛醉而歸,搖搖晃晃地自己走進起居室,提起一把利刃,將酒後熟睡的父親刺死了。」

  據說那是一瞬間發生的事,作為母親的你根本來不及制止。曉介跟著醉倒在地,巡警趕到之際,他仍吐著酒氣,手裹握住染血的利刃呼呼入睡。報紙和號外都向曉介投以殘酷的評語,說他是個披著秀才的假面具,其實是惡鬼不如的大學生。理由只是「父親反對我和咖啡室的女侍自由戀愛……」

  看到這裡,我想曉介並沒有說出自從誕生以來,父親百般凌虐自己的真正理由;關於大哥如何冷酷苛待作為不義之子的曉介的事,他一定閉口不言。不僅為了自己,也為了你,更是為了作為叔叔的我……可是大嫂,真是這樣嗎

  現在身置囹圄的曉介,大概相信自己就是兇手,在爛醉如泥時毫無記憶地殺了父親。可是真的如此嗎?不,十天前的那宗事件,其實隱藏了一個連當事人曉介也沒察覺的真相。為了這件事,我無論如何有話要說……(大嫂,闊別二十年,現在我終於不得不跟你說一說……

  二十年前的當時,對我而言,你是個遙不可及的女人。我立志學醫,為了讀大學而上京 時,你已經是哥哥的妻子,跟他幸福地並蒂連理,至少表面上很幸福……哥哥比我年長六歲,我們自小父母雙亡,被小田原的叔父夫婦撫養長大,比起耿直木訥的我,哥哥自小才華洋溢,機靈應變,明治末年(一九二一年)上京,大學畢業後當官,不久就娶了東京數一數二的紡織品批發商的獨生女為妻,那就是你。我在你們婚後第二年上京,在小石川租房子讀大學。我時常造訪哥哥的家,跟你不時碰面交談。

  當官之後的哥哥,比起住鄉下時看起來魁梧了幾圈,他以娶你為妻感到莫大的榮幸。你在那時不僅是個新婚的嬌妻,更以賢妻的身分從背後用過分冷靜的眼神注視哥哥。微笑的時候嘴角滲著天真的羞赧感,對於剛出到東京的我而言,實在美得沁人。後來回想起來,哥哥 請我充當你們之間的橋樑,真是諷刺不過的事。

  一年平安無事的過去。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年)的夏末,哥哥正當享受騎馬之樂時不慎墜馬,折斷了骨頭,必須住院半年才能痊癒。入院數日後,我去探病。哥哥提出一個意外的要求:順吉,能否請你暫時在放學後回家的路上轉去我家看看杉乃的情形?雖然有個下女阿清陪她,可是阿清太年輕,靠不住。不瞞你說,上個月底,杉乃曾逕自殺過一次。我詫驚問根由,哥哥告訴我說,他從前年起在谷中的大雜院裹收起一個女人,這個春天,那女的為他生了個兒子,事情被你識穿了,你僅僅沉默不語,表面上似乎忍受他的不規矩,但於八月底,突然用剃刀割腕意圖自盡,幸好及時發現制止了,不至太嚴重,可是他卻擔心你會做出同樣的傻事。哥哥說話時,眼神希罕地暗淡。我雖意外,但也猜到一些。

  傍晚的驟雨過後,我回到租來的寓所,聽說有個自稱是我嫂子的人於雨中造訪,等到剛才才回去。大概交錯沒遇上吧!我進到屋裡,但見榻榻米上還有水跡,矮飯桌上用雨露寫著杉乃的名字。當時我只以為你是為了避雨才經過,卻沒想到在同一時間你企圖自盡。我聽了心情很難受,我想你來找我是為了表白一切,用雨露寫的名宇欲斷欲續地說出你生命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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