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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感極少這般驟然浮現,甚至可說是唯一的一次。平常我都絞盡腦汁,想得滿頭大汗。

  當時,講談社為創立八十周年的特別企劃來邀稿,我便決定寫這個換掉一半大腦的故事,也就是《變身》。

  出道六年,這是我的第十四部長篇小說。書根本賣不出去的我,很希望《變身》能暢銷。不必有甚麼驚人的銷售量,只求造成一點話題就好。

  但《變身》依舊賣不好,完全不被書評家放在眼裡,也沒能入圍文學獎。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講談社的特別企劃竟突然中止。換句話說,連宣傳的機會都沒有。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但還是有人注意到這部小說,不少影視相關人士想改編成電影。感覺上,這些企劃來一個就泡湯一個,過一陣子又有人提出同樣的企劃。

  我創作的方式,是在腦海里產生影像再寫成文章,且娛樂性優先於文學性,影視相關人士或許較容易掌握作品的全貌。相反地,看在文藝評論家眼裡大概顯得低俗吧。

  在這樣的背景下,《變身》終於改編成電影。看過試映後,第一個浮現的想法是:「竟然拍得這麼好。」電影包含了所有小說里希望傳達的意念。玉木宏先生及蒼井優小姐精采詮釋出主人翁的痛苦與女友深厚的愛情,我對他們的演技深感佩服。還有,過去改編電影時一定會有所變動的最後一幕幾乎沒更動,我要嚮導演和製作人員的勇氣與決斷力致敬。

  但願看這部電影的人愈多愈好。

  「搞笑」的教材致立川志之輔先生獨演會

  劈頭就像在宣傳自己的書,不過我寫過短篇集《怪笑小說》及《毒笑小說》。雖然我在社會上的身分算是推理作家,但這兩本基本上不是推理作品。許多人大概從書名便已猜到,不管哪一本是以「搞笑」為主題。

  一個推理作家為甚麼會寫這樣的作品?首先是我本身很喜歡,當然不是喜歡寫,是喜歡看。然而,最近寫讓人笑得出來的小說的作者,真的變少了。原因是,搞笑在文學界的地位很低,一般認為逗人發笑的作品,格調沒有令人心情灰暗的作品高。不僅如此,甚至有懷疑寫搞笑小說很簡單的傾向。絕對沒這回事,我總是和同樣支持搞笑小說的京極夏彥先生憤慨不已。如同令人發笑的戲比令人落淚的戲難上好幾倍一樣,要藉文章博君一笑是極其困難的。而事實上,這就是我的第二個理由。換句話說,以搞笑為主題,對我是一種修行。

  創作這類小說時,落語(單口相聲)是絕佳教材。分析古典落語的本事和結語就知道,其實任一橋段都經過精心安排,所以能引領觀眾立刻進入故事的世界,準確地點中觀眾的笑穴,每每令我低聲讚嘆:真了不起。

  難道不能用小說來呈現落語的世界嗎?每次要寫搞笑作品時,我總會這麼想。我有一則短篇名為〈要殺就趁現在〉,落語迷肯定一眼便看得出靈感來自著名的古典落語〈要死就趁現在〉。

  正當我拿落語為模板著手寫小說時,遇到一件美夢般的好事。有位大師表示想以我的小說為藍本,創作新的落語橋段──那就是立川志之輔先生。受到青睞的,是前述《怪笑小說》里收錄的短篇〈屍台小區〉。對我而言,這真是求之不得。「只要您不嫌棄,儘管拿去用」,我懷著嫁醜女兒的心情連連行禮。

  公演的那一天,我好緊張。改名為《屍體的去向》的創作落語有趣極了。最好的證明就是,連我都不知道結局會是如何,鄰座的女性觀眾甚至笑到流淚。

  安心的同時,我也受到衝擊,因為我明白讓觀眾爆笑的不是內容,而是志之輔大師的本領。這也是理所當然,畢竟落語光靠橋段是無法出頭天的。

  以文字呈現落語的藝術──這正是我當前的目標。

  致《信》改編為電影二○○六年電影宣傳手冊

  每天都有惡性重大的案件發生,看到新聞報導,我們都會為之震驚、憤怒,但時間一久,不免漸漸拋諸腦後。縱使還記得,也不過是知曉犯人遭逮捕後暗想「啊,太好了」,就在內心畫上句點。對絕大多數人而言,「案件」便是這麼一回事。

  接觸到這類案件判決的相關消息時,我才認識到案件並未就此告終。老早便該解決的案件,竟有許多人在數年後仍未從中解脫,這個事實令我驚愕不已。

  我首先想到的,是兇殺命案的被害者家屬。他們時而要為嫌犯是否在法庭上吐實煩惱,時而要為法院是否會依刑求做出判決耗神。當然,失去摯愛的空虛更是無可避免。社會大眾視他們為「被害者家屬」,或許也是一種折磨。

  當事者的「案件」會在何時以怎樣的形式結束?不,該問的是,真的能夠結束嗎?

  多年來,我一直執筆創作所謂的推理小說,主要是描述殺人命案,在真相大白時便為故事熄燈閉幕。然而,有時我會突然懷疑:自己究竟刻畫出案件的全貌了嗎?當犯人落入警網後,相關人士無窮無盡的痛苦就沒必要描繪嗎?

  於是我決定寫《信》這部作品,把焦點放在加害者的家人身上。

  怎會有此想法?因為我完全不知如何對待他們。萬一身邊有類似遭遇的人,我會採取何種態度?我找不到答案。為找出答案,我寫下這部小說。

  連載期間,我苦惱不已。無論如何,我都無法用一句「不可歧視」,就輕輕帶過此一問題。我不斷欺負故事中的主角,而小說就在連我都不清楚他會得出甚麼答案的情況下,繼續鋪陳下去。

  然而,最後我仍無法在小說中做出明確的答覆。寫完我才發覺,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打一開始便矛盾處處。怎樣的矛盾?無法離群索居的人類,竟殺害其他人。

  不過,世上原就充斥著類似的矛盾。所以,我們才會痛苦,才會因不得不面對無解的問題而彷徨佇立。

  這部電影拍得很精采,非常尊重原著,演員的演技也令人感動。看過的人,內心想必都會受到相當大的衝擊吧。

  但是,我不希望大家誤會。該如何與加害者的家人相處?我們其實是不需要這種問題的答案的。該感嘆的是,我們竟然必須尋求此一答案。

  Ⅳ回憶

  我的心之城──大阪府立大學周邊《別冊文藝春秋》一九九五年十月二一三期由我來談這主題恐怕還太年輕。該怎麼說,不是該等成為歷經風霜的老人後才寫嗎?

  當然,記憶中有許多城市。我偶爾旅行,戶籍也從大阪、愛知、東京、埼玉、神奈川一路遷過來,但坦白說,很多地方好像住過就丟了。

  於是我稍微變更主題,改成「在內心建立的城市」,腦海便浮現幾座。小說里描寫的虛擬城鎮全都符合。

  其中回憶特別深的,是在《大學城命案》中描寫的城鎮。從書名就知道,城鎮是主題之一。

  雖說是虛構的城市,其實是有範本的。我上的大學旁的鬧區,就是這座城鎮的原型。

  老實說,那是條充滿鄉下氣息、土裡土氣又不起眼的街。我們那所大學是以書呆子多出名的,這種學生三三兩兩走在街上,讓此處更顯寒酸,與「大學城」之名不怎麼搭調。即使如此,當我打算寫一部以某城鎮為舞台的本格推理小說時,卻毫不排斥地想起這個地方,多半是充滿太多回憶的緣故吧。

  我是個笨學生,去學校是為了西洋弓箭社的練習,練習一結束便上街晃蕩。一想到將來會成為上班族、穿著西裝擠電車便毛骨悚然,滿腦子考慮的全是如何拖延,讓那一刻晚點到來。既然不喜歡上班,只要積極摸索別的出路就好,我卻只會和朋友們在咖啡廳里無病呻吟。那時的我,還沒發現討厭當上班族其實是因沒自信。

  記憶一湧現,對那樣的自己的厭惡也隨之復甦。看過拙作的讀者,或許察覺得出小說中反映了此種情緒。

  小說中把這個地方設定為舊大學城,另有一處時髦商店林立的繁華新大學城。但新大學城實際上並不存在,這是我當時心底願望的寫照。在《大學城命案》前發表的《畢業》,便是以此一新大學城為舞台。

  我正掛念著那個大學旁的鬧區如今不曉得有何變化,恰巧前幾天由意外的管道得知其近況。網絡推理小說論壇中一些支持我的讀者特地去走一趟,感想是「不怎麼樣」。嗯,我想也是。

  特殊才藝班《小說現代》一九九七年四月號

  我當過整整五年的上班族,是在某汽車零件製造商從事生產技術的研究。辭職的理由是終於獲得亂步獎,想走作家這條路。

  打辭職至今已十一個年頭,原以為早遺忘上班時代的事,其實不然。出現在我夢裡的,絕大多數是當時的場景和人物。有人經常夢見回到學生時代被考試折磨,我則是回到以前的職場,為工作完全沒進展干焦急。類似的情況已半常態化,好比「啊,今天得把實驗報告整理出來,卻一點頭緒都沒有」,夢中的我拚命掙扎,痛苦不堪。雖看不到自己的睡姿,但多半睡得很不安穩。

  只不過,我絕非不願回顧上班時代,不如說正好相反。上班族經歷雖僅有短短五年,卻是我現在最大的資產和武器。請讀者們試想一下,現在被稱為作家的多如繁星,但曾任製造業工程師的有幾人?除了我,從沒聽過有同樣背景的作家。

  至於當時的體驗以何種形式運用在目前的工作上,閱讀我的作品便一目了然。其中提到科學技術的部份相當多,書中角色若是上班族,一定毫無例外是技術人員。與其他作家筆下經常出現貿易公司、廣告公司職員等事務性工作的上班族形成對比。這一點對作品是否有加分作用不得而知,但某種程度上確實展現了獨特性吧。

  如今,我都當成自己上過五年特殊才藝班。並非單單針對小說題材,置身那個龐大的組織內,讓我學到很多。許許多多的人不是意氣相投,也不是擁有共同的興趣或嗜好,卻得每天碰面,同心協力地工作。在這樣的日常中,我磨練出足以順利繳交以人際關係與社會生活為題的報告的智慧。曾有某出版社的某部門,因我在電話里的對應太過有禮而議論紛紛,顯然就是那個時代留下的影響。要是我大學畢業沒上過班就成為作家,大概會被批評「好幼稚的傢伙,連講電話的基本禮儀都不懂」。

  各位新人,請在公司里盡你所能地學習。那裡的教材多得一輩子都學不完。況且,去上這家才藝班還有錢可領,豈不妙哉?

  時光隧道《小說SUBARU》一九九七年七月號

  從我位於大阪的老家步行五分鐘左右,就能抵達當地最大的公園──足代公園。讀小學時,我幾乎天天在那裡打躲避球或棒球。

  那座公園旁建了一棟大樓。不,說「建了」可能不太正確,外觀約莫完工七成,內部卻蓋一半就棄置壁、地板、鐵筋都直接暴露在外,水泥樓梯只搭好粗製濫造的台階,連扶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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