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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搖搖晃晃幾秒,突然眼前發白,中暑一般喉中作嘔,整個人直挺挺地向糙地上砸去。

  “雨青、雨青!”

  “司雪衣!先別吵了,快看看他到底怎了?!”

  職業本能強行撥回了司雪衣的思維,他頓時拋卻了關於霍斐的問題,連跑帶趕地撲到靳雨青身前。

  靳雨青在一片朦朧白光里恍惚看見兩張焦急晃動著的臉,想告訴他們自己沒事,但是手卻軟得抬不起來,張開嘴也只能發出微弱的哼息,白支著兩扇耳朵,卻聽不清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

  “他怎麼樣?這段日子他身體好多了,剛才也還好好的!怎麼又會突然昏倒?”周蔚跪坐在糙地里,膝頭攏睡著靳雨青,一臉焦態地催著司雪衣,儼然一副‘大夫你救救他’的戲劇性表情。

  司雪衣查看了一番,抬手試觸了靳雨青的腦門,面色漸漸凝重地望向周蔚,良久才躊躇著說道:“我不知道……先抽個血查驗查驗吧,我需要確定一下……”

  第115章槍與玫瑰16

  “噥,看看吧!”

  周蔚眼前遞來一台卡片智儀,他伸手接過匆匆掃了一眼,幾個標紅的數值列隊似的排列在眼前。字母和數字都認得,但是連在一起他就懵了,直翻到最後一頁,看到末尾的檢驗結論時,更是直了眼睛。

  司雪衣抱臂倚牆,整齊熨帖的白大褂顯得專業氣十足,他忽然從口袋裡摸出一柄煙杆,點上了開始嘬,一時間整個走廊都彌起焚燒過後的曼陀羅香氣。

  霍斐聞到味兒,從拐角突然冒出來,一把搶了他賴以活命的煙膏,斥責道:“你少抽一點!”

  司雪衣抬頭狠厲地瞪他,卻不敢動手搶回來,他知道霍斐的行動力,這會兒伸手肯定是要被抓住的。他心裡哽噎,又轉頭去噎正一臉懵逼的周蔚:“怎麼,慡完就不能接受自己中獎了?”

  周蔚嘀咕道:“怎麼可能,我們每次都做了防護措施。”

  “沒有萬無一失的防護措施,”司雪衣說,“有可能是套子漏了,也有可能是你們沒注意……總之,結果就是這樣,你打算怎麼辦?”他掰過智儀,找到其中一行數據,手指輕輕點著,“另外,你看這一項。從1到10這個數值越大,說明受粉過程越完全,他已經是8了,成孢後期。”

  “還有個好消息。”

  周蔚聞言看向他。

  “植人成孕會自主調節身體各項激素水平,以達到最完美的狀態孕育受精孢子。所以,對顧允清來說,也許懷一個孩子比吃多少治療藥都管用,尤其是第一個,他的身體會一點一點地健康起來。當然,自主權在你們手裡,如果你們實在是不想要——”

  周蔚閉了閉眼,司雪衣當他不想聽後面的話,自覺收了音。

  “痛苦嗎?”

  司雪衣納悶:“什麼?”

  周蔚睜開眼睛,黑不見底的瞳色里瀰漫著一絲憂慮:“如果生的話……痛苦嗎?會很疼,很難受?生不如死?”

  司雪衣楞了一會兒,輕輕笑了聲,道:“說什麼呢!天生的生育缺陷讓我們植人只能體內成孢,體外養育。受粉後根據屬種不同體內孕孢的時間也不太一樣,而且數月後誕下的只是大小不一的孢子而已,我們有人工子房,會讓孢子慢慢成長為嬰兒。”

  “所以?”

  “所以一般情況下,還沒有出現過你說的那種……生不如死的孢子大小。”司雪衣無奈地搖搖頭,“你不用太擔心,這段時間他的表現就像普通感冒,萎靡、低燒、乏力,也許會有些抑鬱,但好好照顧不會有什麼問題的。”

  周蔚聽此才大大鬆了一口氣,他重新打開智儀的屏幕,盯著那張檢驗單出神。一個個紅色的字符跳入眼帘,儘管只是一堆數字代碼而已,他卻無端幻覺屏幕里有一隻嫩嫩的小手,正巴巴地朝他搖。

  他心裡知道這個孩子來得不是時候,但卻禁不住這種竊意的喜悅。與靳雨青的同性關係讓他從來沒有奢望過還能有個孩子——一個屬於他們倆的,身體裡留著他們的血,骨髓里螺旋著他倆共同基因的小寶寶。

  看見周蔚不自覺滲透出來溫和的氣場,司雪衣也不禁放緩了語氣,開口誠摯地勸道:“你發現沒有,顧允清最近變多了,以前那麼冷情冷意的,像是暖也暖不起來的樣子,現在至少讓人看著欣慰,覺得這帝國還是有救的。”

  “自然是有救,那是他畢生的目標。”周蔚插話道。

  司雪衣皺眉:“你知道你倆犯了什麼毛病嗎?什麼事兒都想得太明白,該做的不該做的,有必要分得那麼清楚?就像這個孩子,我實在是不明白你在糾結什麼,既然彼此有感情,有什麼可煩惱的。”

  周蔚喃喃說:“你不明白。”他們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留下一個孩子,這代價太大了。

  “我是不明白,但我知道一個成型孢子是有多來之不易。植人的孕育率本來就不高,顧允清這種身體情況更是糟糕,錯過了這一個,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下一個。你們難道就捨得?”

  周蔚沒有再接話。

  突然,一門之隔的臥房裡傳來“嘩啦——”的玻璃碎裂的聲音。

  一下子把周蔚深藏在心中的喜悅打得支離破碎。

  他必須得正視這件事。

  “不好!”司雪衣叫道,“我把阻斷劑放在裡面了!”

  “什麼阻斷劑?”

  “成孢阻斷劑!哎呀,就是落胎藥!”

  周蔚心裡一慌,推開門闖了進去。但僅僅是從房門到床的這段短短几米的距離,卻躊躇了好似已經淌過了幾千米的沼澤,深一腳淺一腳,腦子裡繞過了千百根線——靳雨青聽見了,他知道了以後會怎麼想?會像自己一樣高興嗎?還是勃然大怒,責怪自己竟然不小心讓他成了會懷孕的怪物?

  繞過兩盞壁燈,終於看到光著腳站在羊毛毯上的靳雨青。圓潤的腳趾陷在地毯奶白色的毛絨里,同樣陷在裡面的,還有許多紅色的藥片和破碎的玻璃。

  靳雨青盯著自己的手指,碎了的玻璃渣劃破了指腹,血滴順著指節留下來,匯進虛攏著的掌心。

  周蔚眼裡掠到他手裡不僅有血,更有三兩粒紅色藥片,他霎時衝過去扳住靳雨青的手,不理智地吼道:“你要幹什麼!”

  靳雨青一抬頭,通紅的眼睛鐵爪般死死地鉤過去,周蔚驚楞,錯覺自己心裡有什麼東西被突兀地劃傷了,他有些不敢直視對方的眼睛,側過頭去向門口置氣似的吼道:“你們都出去!”

  司雪衣恍了片刻,慢慢退出了房間,還好心地幫他們帶上了門。

  周蔚這才掰開他的手,把藥片硬生生從他爪子裡刨出來。

  靳雨青反手扣上他的小臂,一雙銀瞳被冷白的燈光映得冰涼,他低聲哽噎道:“周蔚,是誰跟我說不要入戲太深的,現在到底是誰出不了戲?”

  周蔚兩指捏碎了藥片,一言不發。

  “你知道的,這孩子不能要。”

  “我知道,我知道。”周蔚萬分低迷地沉坐在床沿,望著地毯上散落著的刺眼的阻斷藥片,兩手相互攥著支在膝上,每一根筋脈都琴弦一般僵得錚直,他低聲懊惱道,“我當然知道……可你難道讓我親口對你說打掉他?換做你,你就能做到?”

  兩人背對著誰也不去看誰,好半天一點聲響都沒有,連彼此的呼吸聲都壓抑地幾不可聞。周蔚明白這事兒該由他決定,畢竟那顆種子在他的身體裡孕育,倘若他不想要,誰也不能逼著他。

  靳雨青默默彎腰,重新撿起幾粒藥,然後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他麻木地看著玻璃杯里澄澈的溫熱液體,他眼裡發紅,竟是連透明的清水都看得血色蕩漾。想起當年學生時期陪舍友壯膽去追醫學系的姑娘,被逼著生生看了一節課的人流手術的視頻課件,當時只覺得血腥的不忍直視,直接斷了要追醫學系姑娘的心。

  現在終於輪到要他親手把一個小生命活活扼殺,就算理性上再精明,他如何才能做到完全漠然地滅殺人性?

  胸腔里傳來的鈍痛幾乎要把靳雨青剿死。

  ……

  許久以後,不成聲的啜泣在房間中微弱地響起。

  周蔚嘆了口氣沉默著起身,張開雙臂擁住了那個顫慄的肩膀。懷裡的身體還發著低熱,眼裡盈著的淚星星點點地汪成一泊。除了性事裡弄得狠了,靳雨青鮮少用眼淚來解決問題,他似總能想出一萬種方法來處理眼前的難題,然後歡歡喜喜得意洋洋,繼續作威作福禍害世間。

  如今關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之子,他是真的沒有辦法了,不知道該怎麼解決。

  靳雨青的額頭抵在周蔚的肩窩,兩手緊緊攀著他的背,小聲嗚咽道:“周蔚……我也捨不得他,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周蔚把靳雨青垂散在臉側的凌亂髮絲輕輕地攏到耳後,被他無助的哭聲一激,腦子裡也發渾,張口就說:“別哭了雨青,我養。你生下來,我們一起養。”

  小聲的啜泣戛然而止。

  靳雨青的眼睛睜得渾圓,不可思議地盯著他,受了驚般的猛地打了一個嗝。

  “你先好好休息。從現在開始到徹底成孢還有時間,我們可以慢慢考慮,慢慢地做準備。不管最後決定如何,我都在你身邊,與你一起承擔。”

  周蔚親著他的額頭,聲音綿柔地似一樽醇酒,“我會陪著你和孩子,養育他,教導他……直到百年之後,我們自然老去離開這個世界,那之後……兒孫自有兒孫福。就算在真實世界,我們也做不到陪著他永生永世,對不對?我的確沒有能力把孩子帶出去,但也許可以試著保留他的虛擬數據。雖然強行滯留這個世界風險會大一點,但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我們的運氣一直不差。”

  靳雨青聽得認真,止住啜泣後倒抽了一口氣,被男人用衣袖沾去了臉上的淚痕。

  “好了,不要哭了,我最見不得你掉淚了。”周蔚拿他沒辦法地搖了搖頭,真情實意的訴說道,“說實話,聽到你說捨不得我私心是有些高興的。記得第一次做完讓你吃藥的時候,你想都沒想就吞了,還說絕對不會給我生孩子。當時我沒表現,其實背後難過了很久。回頭想想,也覺得自己很沒出息,可能是被前幾個世界的你慣壞了,得意忘形,不知道你還有這樣冷酷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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