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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等雨等你
「師兄……」阿赤擔憂地看著臥榻上原本絕美的一張臉在痛苦中扭曲,「他不是已醒了嗎,怎麼又睡過去了?又是一整天了……」
「別擔心。」顧爻拍了怕阿赤的腦袋,「他前世的記憶那樣沉重,這單薄的身子受不起也是尋常。不過既然他的記憶里有那個人……」
他就捨不得一直這樣睡下去……
顧爻看著阿赤在一旁擔憂又自責幫不上的樣子有些心疼,「替師兄打一盆溫水來好麼?給他擦擦汗。」
阿赤點點頭,又很不放心地看了昏睡的人好幾眼,才苦著一張小臉退出房去。
「哥哥……」肖一在睡夢中胡亂地囈語,「能不能……不要走……」
「哥哥……你不要再丟下我了好不好……」
「求求你……」
顧爻知道,這是人要醒來了,他無措地愣在榻邊,直到肖一睜開濕漉漉的眼睛瞧著他,低低的喚了聲:「師尊?」
「你、你喚我什麼?」顧爻有些哽咽,「你都記起來了,也……不恨我嗎?」
肖一瞳孔中複雜到難以言說的情緒深不見底,他抬手揉了揉跳痛的額角,咬牙道:「恨。」
「你應該恨。」顧爻苦澀地笑了笑,釋然地頷首道:「別難為自己,這世界不曾遺你善意半分,你有資格恨每一個人。」
「可我原諒你了,也原諒這個世界。」肖一翻身從榻間坐起,「不管命運和蒼天欠我多少,在他們補給我一個魏尋的時候,我就什麼都不缺了。」
他就是這世間所有的善意。
我有他一個人,就夠了。
肖一翻身下榻,「我只恨我自己。」
我曾想過,文能做他揮毫潑墨手中的筆,武能做他上陣殺敵馬前的卒,再不濟也做一件他寒日裡的冬衣,對月吟詩時手中的一壺酒。
卻不想,終是做了那把刺進他胸口的劍。
「這都不能怪你。」顧爻緊張道:「六煞星之子對淨魂潔魄的依戀源於宿命,你根本無處可逃,就像你逃不掉要喚出冥鳳又最終無法掌握冥鳳之力的命運,這都不怪你。」
肖一沒有答話,趿上榻邊的鞋子竟是要往門外去。
「你要去哪兒?」顧爻急道:「都結束了!沒有什麼再牽絆你……」
「雖然你金身已失,但六顆煞星仍未隕,你就還是星命之子,你跟著我清修,或許我能找到辦法重塑你的近仙之軀,助你飛升成仙。」
「為什麼?」肖一回身,眉目精緻清冷,「師尊,我問你,人緣何汲汲營營入仙門,練靈脈,鍛金身,求一個不老不死的神話?」
顧爻遺憾道:「貪念。」
「是。」肖一淺笑,「因為這人間,總是有太多東西值得貪戀。」
「可為了這份貪念,他們要寡七情,斷六欲;金身回首,卻驀然發現,貪戀的一切竟早已逝去,唯留一腔心意難平。」
「人都以為跳出六道,卻最終還是輪迴。」
「所以……」顧爻惋惜道:「你還是要去找他嗎?即使你蜉蝣一世,生老病死,短短几十年的壽命於他而言不過是朝生暮死……還是,要去嗎?」
「肖一,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修闡還是悟道?我通通都不要。」肖一轉身步出房門,「紅塵萬丈,我偏偏不要看破。」
那是有他的人間,我為何不一頭扎進去。
「肖一!」顧爻追出門去,「淨魂和潔魄都離開了魏尋,你與他再也沒有了宿命的糾葛!肖一,你終於可以自己選擇你的人生了……」
「所以,師尊認為我對魏尋的感情,是源於六煞星之子對淨魂潔魄的依戀?」肖一微哂,「為什麼你們不覺得,肖一這個人,是真心戀慕魏尋的?」
六煞星之子天生難有普通人的情緒和感情。
可是,是魏尋胸口帶著個窟窿在我腿上躺一夜的時候,教會我什麼叫恐懼;是魏尋疲憊的趴在我床邊睡著的時候,教會我什麼叫心疼。
我得知他死訊的時候,一把刀子捅了過來,肖一就死了,世界上只剩下魔頭冥鳳。
那之後,我所有人類的情感,雀躍、自責、心動、害羞……甚至是哭泣,都是他在笠澤湖畔教會我的。
我的姓名,我的感情,我的一切,因他而起,也隨他而滅。
「他那麼好。」肖一笑得很甜,「我憑什麼不可以真的喜歡他?」
今日的俞珺照常按照魏尋的吩咐來到小院,要以靈力灌注那顆香椿樹,可是他剛走到院門口便是心中一緊,因為院門楔開了一條小縫。
他連忙走進院子,卻看見就連茅屋的房門也開著。
跟著魏尋三百年,就算是他也只能偶爾踏足魏尋的小院,除了魏尋自己,從來還沒有任何人能進那間茅屋。
「師父?」他在門邊試探性地喊了一聲,「是您回來了嗎?」
門邊出現一個人影,衣衫略微有些襤褸,被發未束,臉上還破了兩條小口子。
肖一似乎還不太能適應這具凡人的軀體,一路上跑得太急,氣喘吁吁,跌了好幾次跟頭,弄髒了衣裳,也劃花了臉。
但他心裡還是歡喜,喘息、疼痛和鮮血讓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真實的感受到自己活著,他現在可以用鮮活的自己,愛著魏尋。
直到他看見門邊的陌生人,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