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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顏茉遲疑了一刻,上前蹲身見禮:“傅大人。”

  傅庚側身避過,顏茉亦直身而起,垂首立在花障出口處,一時間,二人皆不曾說話

  風過薔薇,半空里又揚起些細細的粉雪,掠過玉環下的流蘇,又自靛青的袍擺邊滑了開去。

  傅庚腳下微動,往後退了兩步,猛地聽到花障里傳來了年輕女子吱吱喳喳的說話聲。

  他側眸看了看顏茉,又向花障的方向看了一眼,眸中划過幾許狐疑。

  此間情景,倒真是似曾相識得很。

  顏茉自是也聽見了那陣聲音,面上的神情便有些尷尬起來。她側對著傅庚再度蹲了蹲身,低微的話語聲亦隨風傳了過來:“傅大人見諒。”語罷,面上終是浮起了一層薄紅。

  傅庚神情微滯,旋即便有幾分無奈地轉開了視線,不著痕跡地又往後退了幾步,與顏茉隔開了一段合宜的距離。

  不用說,這位顏姑娘必定又是到此處避人來的。

  說來也是,她已是年紀老大,卻仍舊小姑獨處,自是容易遭人閒話,尤其是在今天這樣的場合,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正閒得沒事兒,可不就逮著這個話頭兒不放麼?

  傅庚的眉心蹙了蹙。

  這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他方才就不該走神,如今卻是不易脫身了。

  顏茉此時卻在心裡大大地鬆了口氣。

  傅庚的神情雖很疏冷,卻也沒顯出厭惡來,方才說話的時候亦是態度溫和,讓她放心了不少。她此刻唯求能避過那些長舌婦。遂又向傅庚蹲了蹲身,聲音依舊壓得極低,道了一聲“多謝”。

  她其實是極尷尬的。

  兩度難堪。皆撞在了同一個人的眼中,這也還罷了,偏偏她上次還自作聰明,將堂堂太子少師認作了伶人。

  自那一日從傅珍處得來消息後,每每回思前事,顏茉便要驚出半身的汗來。

  那般貌若謫仙、兩鬢蒼雪的男子,與那傳說中那鼎鼎大名的傅三郎合該便是一人才是。可恨她卻白長了一雙眼睛,竟犯了以貌取人的錯。或者說,是犯了以衣取人的錯,對這位傅大人那般不敬,若傅庚是個愛計較的。只怕此時已經要出語怒斥了。

  卻未想,他倒是與傳說中不同,人雖冷些,卻,溫和得緊。

  顏茉悄然轉眸,向傅庚的方向睇了一眼。

  便是這般隨隨便便地站在這暖風落英下,這位太子少師倒真有幾分謙謙君子的模樣,與傳說中的“傅不吝”可一點兒也不像。

  顏茉微有些出神,直到那花障里傳來的說話聲漸響。她才又轉回了心思。

  此時,那花障中的幾個婦人想是已經轉過了拐角,說話聲十分地清晰。那隨風傳來的輕言細語,聽在此處二人的耳中,不免又是一陣尷尬。

  “……依我說,你且歇了給你那表兄續弦的念頭才好,”一個有些張揚的聲音說道,聽起來也就二十出頭的樣子。不過那語氣里卻有種老氣橫秋的味道,還雜著幾許輕慢:“那顏姑娘雖是不差。可顏家卻是商戶,這倒還也就罷了,偏那顏家如今敗落的得很,若親事得成,往後那一家子還不得粘上身來?便是麻煩事也少不了你的,你何苦找這個罪受?”

  她的話引來一陣贊同的附和聲,便有一管秀氣的聲音嘆了一聲,接下了話頭:“唉,那顏姑娘委實也是個可憐人,打小兒便沒了娘,親爹又走得早,如今她上頭有個麵人兒似的繼母,根本當不得用,下頭還要拉扯個不成器的親弟弟,家裡又是好幾房的人住在一起,這日子想也過得不易……”

  這說話之人聽聲音十分斯文,不想卻是個熱衷於說道的,對顏家的事情知曉甚深。

  這話自是又引得這一眾婦人的感嘆,便有人笑道:“喲,聽你這麼一說,這顏家也熱鬧得很,這一大家子住在一處,指定少不了那些瑣碎事兒。”

  眾女一聽此言,立時便又開始了一場熱烈的討論,你一言我一語,將顏家的事情說了個七七八八,說到熱鬧處時便齊齊笑出聲來,那笑聲直震得架子上的花兒也跟著輕輕搖擺。

  顏茉僵立當地,面色紅了又白,已經不知該做出什麼表情了。

  她再是厭著那一家子人,卻也終究是姓顏的,這幾個人卻將她家裡的事當作笑話兒來說,語氣中極盡譏諷鄙薄之意,這叫人如何聽得下、忍得住?

  她的神情已經冷了下去,那深邃的眉眼凝得極重,讓人想起料峭春寒時拂面而來的風。

  她側對著傅庚蹲了蹲身,長吸了一口氣,轉身便欲往回走。

  誰想,她方一提步,身邊驀地擦過一抹靛青的影子,鼻端亦拂過一縷淡淡的龍誕香。

  她一下子頓住了腳步,側首回望。

  便在這一剎的功夫,傅庚竟已自她身邊越過,徑便轉進了花障,那手臂上搭著的墨綠罩衣划過翠葉粉蕊,忽爾便不見了蹤影,唯空氣里殘留的龍誕香氣,繚繞不散。

  花障中眾女正聊到好處,猛可里卻聞那一頭傳來了腳步聲,接著還有男子低低的咳嗽聲響起。眾女俱是大吃了一驚,紛紛停住話頭,循聲望去。

  花蔭處,是一道旖麗的身影,青衫修潔如竹,雙袖似攜了風,肩上擔著幾片淺粉深紅的落英,俊顏流麗、兩鬢蒼雪,偏偏那眉梢眼角又含著些許滄桑,立在花障的轉角,倒將這一架子明媚嬌艷的燦爛春光,生生比成了庸脂俗粉。

  一眾女子皆看得呆住了,過得片刻,方有輕微的吸氣聲斷續響起。

  “在下冒昧了。”那男子開了口,極動人的聲線,若彈指擊弦、微風掠水,言罷,側眸一笑。

  花障里再度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吸氣聲,安靜持續了好一會,人群里終於有人發出了聲音。

  “傅……傅……大人?!”這聲音縱然並不大,卻足夠驚醒這群如入夢中的女子。

  “他是誰……”有輕微的詢問聲響起,卻被旁邊的人狠狠拉了一把,將那聲音也壓了下去。

  “在下傅庚。”灑洒然地拂了拂衣袖,傅庚很乾脆地自承了身份。

  這一下,眾人的臉色又是一變。

  這位傅三郎的大名,她們可都是聽說過的,亦有一兩個曾見過他,方才提聲喚出傅大人的,便是認出了他來。

  眾人到此方反應過來,她們這是來平南侯府做客,這位傅三郎,可不就是平南侯府的三老爺麼?

  一念及此,眾人也顧不上發呆了,忙不迭蹲身見禮,剎時間,高高矮矮、紅間綠錯,倒將方才的尷尬也掃去了幾分。

  傅庚立在轉角處,始終與這群女子保持著較遠的距離,遙遙地向她們頷首致意,風度十分宜人。唯有熟悉他的人才會知曉,此刻的他心裡是極度不耐的。

  方才他之所以現身,正是怕那位顏姑娘一露面兒,便能跟這群人吵起來。女人吵架那還有個完麼,到時候他可要如何脫身?倒不如搶先一步,驚走這些碎嘴的女人,他也好儘快回秋夕居。

  此刻他這一露面,但凡心中有些成算的,必不會再留在這裡了。

  果然,那些女子見禮過後,便有幾個強笑著向傅庚道了惱,神態不免有些惶惶。

  眼前美男固然迷人,但她們卻都知曉,這位可是不論秧子的主兒,乾的就是彈劾官員、整頓吏治的差事,往常自家夫君論起這位傅三郎來,莫不是滿臉的懼意外加咬牙切齒。今日她們在背後論人是非,保不齊便被傅三郎聽見了,萬一他以“治家不嚴”的名目參自家夫君一本,她們也落不著好。

  有了這般想頭,眾女自是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便由一位年歲最長的寺丞太太出面,說了幾句客套話,便一齊辭了出去。

  傅庚略略凝了一口氣,直待風裡那股子脂粉味兒淡了些之後,方才撣了撣衣袖,暗裡吐納了幾息。

  那群婦人漸漸行遠,他的身後便傳來了隱約的衣料摩擦的聲響,若聽得細些,還能聽見那流蘇輕拍裙擺的聲音。

  他挑了挑眉,也不回頭,兀自將肩上落英拂去,方向著無人處開了口:“在下先行一步。”頓了頓,又添了一句:“顏姑娘還請少待。”語罷,袍袖一擺,大步轉過了拐角。

  顏茉只來得及瞥見一角靛青的衣擺,擦過翠葉與落英,倏然便消失了去。

  她不由自主地便停了步。

  方才那驚鴻一瞥,唯見那一抹冷色掠過滿架繁花,輕而迅捷,若畫稿上的顏料一筆拓開,於是那畫兒便亂了,艷了,沒來由地叫人心尖發顫。

  她張了張口,那個“謝”字卻被花香吞沒,忽爾便填滿了她的口鼻,一路填進她的心。

  那一刻,她覺得呼吸都被這花香灼得熱了,滿世界春光繚亂,像是催得人心底里也生出些藤糙綠蔓來,一剎時,她像是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唯怔忡而不能語……

  番外二 好事近

  顏府的後花園,向例只得一季可看。

  顏茉坐在水閣邊兒上,支頤望向眼前。

  五月的天氣,那一大片月月紅開得妍麗,深紅嬌粉,似要將三季的冷寂於這一季里燃燒殆盡,那一番噴涌而出的香與艷,堆疊出滿園子的熱鬧。

  今兒這顏府倒也真是熱鬧的,不止這後花園裡荼蘼的綺麗,那前頭正房裡來來去去的,亦是一段煙火紅塵。

  “喲,大姑娘在這裡呢,倒叫我好找。”三太太華氏笑著從園外走了進來,那一身掐腰細點子洋縐紗桃紅輕衫,硬是被她穿出了雞血灑身的意味。

  顏茉向她點了點頭,並未起身,華氏扭著水桶腰一屁股便坐在了她身邊,一面用帕子扇風一面笑道:“大姑娘怎麼不去前頭瞧瞧去?莫不是害羞了不成?哎喲喲這有什麼可害臊的,這男婚女嫁天經地意。不是我說,那安寧伯府可真真是大手筆,光是那聘金就有三千兩,嚇,還有那聘禮也有整一百擔,可叫人瞧花了眼去,比四房前些時候出嫁的五丫頭可體面多著了,你是沒瞧見你們太太的臉色,嘖嘖,那可真是……”

  口沫橫飛地說到此處,她忽然便住了聲,拿了帕子掩著嘴,誇張地睜大眼睛看著顏茉,那表情像是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偏眼睛裡又帶著針尖般的嫉恨與不屑。

  不過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竟得了安寧伯的青眼,要被聘為正頭娘子,就算是續了三茬的續弦。那也是一步登天,母雞變鳳凰。

  且那安寧伯傅庚是什麼人?那可是大漢朝最俊的探花郎,即便歲數大了些,可方才華氏也在後堂瞧見了,端地是生得俊美無儔,那一身的氣度,十八、九的少年郎如何比得?

  這天大的福氣。怎麼就叫這老姑娘得著了?

  華氏的眼睛從帕子後面射出光來,簡直要在人身上照出兩個洞。

  顏茉斜了她一眼。立刻便看透了這位三堂嬸那點兒心思,且,對方也確實沒怎麼遮掩,就是明著要給人瞧出來的。

  她便冷笑。直著身子坐得端正:“三堂嬸怎麼不往下說了?起鬨架秧子可不興這樣兒的,要說就得說完,最好能說得我心頭火起,衝到我後娘那兒跟她鬧上一通,三堂嬸心裡就舒坦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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