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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玉兒笑著點手召平湖坐近來,又命忍冬換茶。忍冬知機,忙帶了眾宮女出去,隨手將門掩住。命眾人散了,自己坐在外間守著,不許一個人進去。佟妃心知有異,卻不便動問,只得端坐著低頭品茶,暗思何事。太后倒也並不繞圈子,開口便問:"我聽說,皇貴妃請你治病,可有這事?"

  平湖陪笑道:"不過是出主意請貴妃略改變些飲食習慣,並無"治病"之說。"

  太后笑道:"食療之法,自古有之。你能用飲食令皇貴妃起死回生,這能耐也就不小。"

  平湖更加心驚,小心答道:"臣妾自幼多病,家中常有名醫往來,耳濡目染,略記了些飲食之法。皇貴妃身子原無大礙,只為四阿哥不幸夭逝,傷心鬱結,故致夢醒顛倒,神思恍惚。臣妾只是略為調理飲食,豈有"起死回生"之術?果有此方,臣妾亦不致纏綿病榻,能醫者不自醫了。"

  太后道:"我說你"起死回生",並非你的仙方有效。而是因為我知道,這一年來,懿靖太妃等人一直在承乾宮暗布眼線,換掉貴妃之『藥』,又常在飲食中做文章,這才使得皇貴妃日漸羸瘦,神思不屬。若不是你為她開方調治,用食材行使"以毒攻毒"之策,再過個一年半載,皇貴妃必死無疑。這還不算是"起死回生"麼?"

  平湖聽了這一句,此前種種猜測盡成事實,見太后將這樣的大事如此直說無諱,反倒不得主意,只得眼觀鼻,鼻觀心,垂首不語。

  大玉兒笑道:"你心裡必然奇怪,想我既然知道懿靖太妃她們搗鬼,為何不加阻止,反而任其在後宮興風作浪,豈非借刀殺人,助紂為虐?"平湖忙道:"臣妾不敢。"大玉兒道:"是不敢,還是不贊成呢?"

  平湖道:"太后統領後宮,母儀天下,日理萬機,凡行事必有宏旨深意,非臣妾可以妄測,又豈有不贊成之念?故曰不敢,是不敢猜測、不敢評論、不敢參與之意。"

  大玉兒笑道:"好一個"不敢"。此前我倒不知道,你原來這般牙尖嘴利,言辭便給,倒是我眼拙,看差了你。今日看來,你倒是後宮裡第一個耳聰目明,心清如鏡之人。"

  平湖既不便承認亦不好分辯,明知太后似褒實貶,語中有責怪自己多事之意,遂恭敬回稟道:"謝太后過獎。慚愧臣妾近來愈感神倦體乏,不得不閉門養息,以便早些康愈,侍奉太后。"婉言承諾,從此不理皇貴妃之病就是了,管她們下毒也好,放炮仗燒衣裳也好,把她推入水也好,都不會再加干涉,更不會告密給皇上。

  然而皇太后似乎仍不滿意,輕笑道:"你倒也乖巧懂事,難怪皇上對你一直另眼相看。我從前只道你來歷不凡,是我一位故交之女,直至董鄂進宮,才知道此前竟是我弄錯了。那董鄂妖媚『惑』主,勾引得皇上一味親漢遠滿,沉『迷』佛教,如此下去,只怕於國家社稷無益。故而我明知後宮中有人作法,卻裝聾作啞,任其自然。原以為四阿哥夭折,貴妃傷心之餘,必會有所收斂;豈知她不知進退,越發引逗得皇上行為乖張,倒行逆施,若再不除去妖孽,只恐夜長夢多,等到大錯鑄成,就悔之晚矣。不過,懿靖太妃那些人難成大事,各個都不及你一半聰明,故而我今天特地找你來,想你輔佐皇上,使他遠離妖邪,歸返正道。"

  平湖聞言大驚,太后話中的意思,分明是要她親自動手除去皇貴妃,將功贖罪。董鄂妃系南明永曆帝暗置宮中之眼線,這是她早已猜到的,所以才會冒著暴『露』身份的危險替董鄂開方診脈;如今果然惹火燒身,也在意料之中,然而太后這樣當面鼓對面鑼地打開天窗說亮話,而且竟然要她親自出手,卻是出乎意外。她知道太后既然打定主意,董鄂妃已是必死無疑,心中既為董鄂的命運惋惜,亦為順治的處境悲傷,既不敢應承,亦不好推拒,只得含糊答應,謝恩辭出。

  回到景仁宮中,平湖親自在案上設了香鼎,命奴婢盡皆退避,不許一個人打擾。自己浴手焚香,靜坐沉思,足足想了整個下午。這次交手,教她清楚地知道:無論才智心機,膽魄氣勢,自己都遠遠不是太后的對手,除卻就範,無法可施。然而真要奉旨殺人,談何容易?殊不論自己與董鄂是友非敵,既便看在順治待皇貴妃一片痴心的份上,她亦不願成為殺害他心中至愛的兇手。

  自從孫可望降清後,平湖對南明與大西軍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一心只將未來寄托在自己兒子玄燁的身上;然而董鄂的進宮讓她知道,永曆帝並沒有對紫禁城死心,即便是困獸之爭吧,亦還是勇氣可嘉。她雖不願再與他們聯手,卻也希望能助其一臂之力,現在反而讓她親手殺死永曆最後的希望,叫她如何做得出來?

  然而太后曾經懷疑過她的身份,如今好不容易釋去前嫌,又將如此機密大事泄『露』於她,如若抗命,必定會成為太后眼中釘,大禍不日便要臨頭了。除非她去向順治告密,如果是那樣,結果會怎麼樣呢?順治或者會為了董鄂向太后問罪,但滿朝文武卻不會為了個妃子與太后反目,只會一味死諫,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把所有最尖銳的矛盾暴『露』於陽光下,董鄂妃的來歷會被張揚出來,而自己的身份也有可能曝光。牽二連三,受累者何止千萬。做大事者須丟卒保車,而不可因小失大,自己任由琴、瑟、箏、笛枉死而不肯向皇上求情,也是為此。這一次,難道要為了皇貴妃而與太后正面為敵嗎?

  她從不畏死,但是如果自己的死並不能阻止董鄂妃悲劇的發生,那麼犧牲又有什麼意義?平湖的耳邊忽然響起董鄂說過的那句話:"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她想董鄂其實也是早已看穿了自己的命運,有所意料的吧?如今太后所以會聯合她對付董鄂,並不是把她當作自己人,而是因為把對香浮小公主的猜疑轉到了董鄂的身上,這未嘗不是一個將錯就錯移花接木的脫身良機。如果董鄂死了,太后的疑心就會落到實處,再也不會捕風捉影猜忌於她了。那樣,也許她就會安全了,更重要的是,玄燁也就安全了。否則,誰知道什麼時候會再來一次痘疹之災呢?

  正不得主意,忽然婢女叩門求見,平湖低聲道:"不是說了不要打擾我靜修嗎?"宮女賠罪道:"是四阿哥來了。"平湖霍然起身,一時只當自己聽錯,不禁問:"誰?"

  宮女已經帶了玄燁進來,跪著給平湖請安。平湖看到兒子,幾乎以為自己打坐久了,走火入魔,生了幻象,忙將玄燁拉至自己身邊坐下,『摸』著頭問:"你怎麼來了?"玄燁含淚道:"孩兒正在跤場練功,素瑪嬤嬤過來傳旨說,太后娘娘聽說額娘身體不適,命我來給額娘請安,還叫我陪額娘用過晚膳才回去呢。"

  平湖大喜過望,反而不敢當真,忙命侍女傳了跟四哥來的『奶』母進來,問她:"三阿哥來這裡的事,太后知道嗎?"那『奶』母道:"回稟娘娘,太后深知娘娘思兒之苦,特意命奴婢送阿哥來與娘娘相見的。"平湖這才確信是真不是夢,轉身抱住玄燁道:"從上次在吳額駙的府里見你一面,如今又有三四年不見了,長高這麼多。"一語未了,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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