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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看著她美麗的臉龐和憂傷的眼睛,還不曾與分手,就已經在期待重逢的日子了。

  ☆、第十七章 書中自有顏如玉

  額駙府的日子風平浪靜而激流暗涌,當然建寧看到的只是表面。除了從宮裡帶來的幾十個僕婢,她在府里並無其他親眷知己,就連從宮裡帶出來的綠腰、紅袖這些貼身侍婢,也都並不是她的親信。吳三桂遠在雲南,這使她省掉了拜見公婆的周章,卻也使她失去了學習禮儀的機會。建寧在額駙府的日子幾乎是靜止的,日復一日而毫無進益。也許有,那就是暗自滋生的夫妻間的嫌隙與主僕間的曖昧,但是這些都是建寧所不自知的。

  建寧的眼睛向來只望向看不見的地方——或者極遠,遠到充滿了幻想卻不切實際;或者極近,近到直抵內心卻不能『逼』視。整個額駙府里,就只有吳應熊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惟一的主子,卻偏偏是同她最見不得面兒的,見了便愁眉苦臉,如坐針氈,略呆片刻就要託病告退,都不知道哪來的那麼多病;又有時他自己在家招待朋友,她興沖沖地想往前廳來做一個好客的女主人,不料卻唬得一干人皆仆伏於地,大呼"千歲",吳應熊則滿面羞慚,仿佛她有多麼見不得人一樣。建寧大不是滋味,連句"平身"也懶開尊口,拂袖便走。

  她不是沒有努力過,試著要討好他,可是沒有一種方法見效——她曾經興致勃勃地熱衷於美食,讓廚房每天弄出百十種花樣來讓他嘗鮮,結果往往只是她一個人在據案大嚼,食而無味;也試著邀他看戲,給他講解戲中的故事,然而他那正襟危坐一副置身事外充耳不聞的樣子,讓她不由覺得自己跟鑼鼓一樣嘈吵;又曾經一度『迷』上女紅,正兒八經地繡了幾件作品,可是那天去馬房,竟看見吳應熊用她贈予的手帕給馬蹄裹傷,她看著那條踩在馬蹄下的繡帕,又羞又惱又傷心,從此就再也沒有興致繡花了。

  來了額駙府半年後,建寧一日懶似一日,萬事無心的,早晨起來,連梳洗也沒情致,反正妝扮了也沒人看見,只是懶洋洋歪在榻上,喝一碗燕窩算是早點。大戲已經聽得厭了,興致來時,只是叫個小生或小旦到自己房裡清唱,翻來覆去都是《遊園》、《驚夢》那幾段,有時也叫琴師笛師來清彈清吹,卻再不叫他們搭台。

  倒是吳應熊從前並不喜結交權貴,然而自從與明紅顏重逢,因要為大西軍打探消息,便刻意交往些高官之子,紈褲膏梁,今天往東家吃席,明兒往西府斗酒,相處甚歡,往來頻密。那些人聽說他家養著個戲班子,便常常慫恿他請客聽戲,也有些青年子弟喜歡自己扮上了客串幾齣,眾人取樂。那些戲子們因為可以多得些賞賜,也都巴不得有宴席,唱做念打得比往時給建寧一個人唱戲時格外賣力;府中家人因為公子難得請客,也都特別興奮,走路帶風。小花園裡花枝招展,其樂融融。

  綠腰便攛掇建寧往園中去,說:"格格好久沒看戲了,說咱們家班子來來去去那幾個角兒,都看得厭了。不如今兒看看那些公子哥兒扮的旦角兒,比班子裡的還像回事兒呢。"

  建寧聽了興起,當真盛裝了往園中來,且不命人通傳,只與綠腰兩個穿花拂柳,先悄悄行至摺疊鏤花軟屏後張望。綠腰隔著屏風悄悄指點:"那個穿紫的叫何師我,是個包打聽;那個戴藍帽的叫陳刊,叔叔是軍機大臣;那個坐在最邊兒上的是陸桐生,最酸了……"建寧詫異:"你怎麼都認得?"

  "戲班子不是歸我打點嗎?從前他們來府里聽戲,是我侍候戲單。"綠腰夷然地說,"也不是各個都記得,不過這幾個特別多話就是了。"

  果然,這時候大聲說話的人正是何師我,天氣並不熱,他卻裝模作樣地揮著一把扇子,搖頭晃腦地說:"吳世兄可知道四川巡按郝浴被逮訊的事麼?"

  吳應熊深鎖雙眉,淡淡地說:"在朝中略有所聞,但不知就裡。何兄這樣問,難道這件事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何師我笑道:"如果吳世兄都不清楚內里,那么小弟所知的只怕也都是空『穴』來風了。"

  陳刊『插』口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聽說這件事牽連甚大,不只郝浴,就連當年薦舉他的人也都獲罪降職,大學士馮銓連降三級,成克鞏、呂宮也都各降兩級,朝廷上下議論紛紛。何兄若知道內情,不妨說來聽聽,就當消暑解悶又何妨?"

  眾人也都稱是,追問道:"別這麼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麼內幕,說來聽聽麼。"

  何師我賣足了關子,這方緩緩說道:"要說這次的事,原賴不得別人,怪只怪郝浴不識時務,竟與平西王結怨,方才導致這次削官之禍。"吳應熊一愣:"我父親?"何師我道:"正與令尊有關。吳世兄可知郝浴曾經上奏朝廷,彈頦平西王擁兵觀望,臨陣退縮之事?"

  吳應熊搖頭道:"家父甚少與我談論朝中事。"何師我道:"其實個中內情小弟也不深知,只聽說奏本中有什麼"驕悍不法,恣肆虐民"等語,皇上何等英明,怎會輕易相信,因此一番調查之後,便將奏本退回,而這件事被平西王得知,焉能不怒?於是反彈郝浴冒功誑奏,連他的舉薦恩師以及手下黨羽也都落了不是。"

  陳刊嘆道:"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當今對平西王倚若長城,既是君臣,又是姻親,那郝浴竟與平西王作對,的確是不長眼睛,自尋死路。"

  眾人也都紛紛點頭,又舉杯向吳應熊稱賀,說些"令尊福星高照,逢凶化吉,可喜可賀"等語。吳應熊只得領酒稱謝,心中卻無比苦澀,既驚且哀——且不論郝浴彈頦之事是真是假,但只奏本內容何以外傳?而父親吳三桂又如何得知?父王上奏反彈,皇上降罪郝浴,這件事在百官中會引起怎樣的猜忌與反響?而這些隱情,皇上又怎會不知怎會不想?俗話說:"功高蓋主"。郝浴既然膽敢上本彈頦,身後未必無人撐腰;而皇上如此重辦郝浴,自是為了平息父王之怒,但是皇上既對父王如此忌憚,嫌隙也必加深,只怕大禍不日就要臨門了。

  何師我最擅察言觀『色』,看見眾人諛辭如『潮』,吳應熊卻似乎不以為然,遂改口笑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今日難得美酒佳人,不如『吟』詩一首,方不負此良辰美景。"

  陸桐生聞言第一個響應,舉杯起座道:"我方才聽了玉香如姑娘的曲子,一時興起,便隨意謅了四句,還未來得及推敲。且念出來請眾位斧正。"遂搖頭晃腦地大聲念道:

  "紅泥小火爐,黃酒臘梅花。

  難捨玉人面,更深忘返家。"

  這首詩其實十分不通,因為此時已是六月初夏,何來"紅泥小火爐",更無"黃酒臘梅花",一聽就知是陸桐生至少半年前的舊作,這時候卻偏偏拿出來假裝即席之作,以博"快才"之名。然而在座都是些阿諛奉承虛辭客套之徒,誰又肯當面揭穿他?便都哄然叫好,笑道:"好一句"難捨玉人面",玉香如姑娘才藝雙全,歌舞娛人,也的確算得上是花中魁首,難怪陸兄這樣留連忘返,錯把他鄉做故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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