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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由衷地開心,因為自覺終於幫到了平湖,而且用的是這樣玉石俱焚的方法,尤其讓她覺得悲壯。她站在建福花園的門口回身向平湖揮手告別,笑容如早開的桃花般甜美。

  平湖站在桃花樹下,那麼孤單、瘦削,落落寡合,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樣子。初開的桃花在她的身後翩躚飛落,她在雲蒸霞蔚中對著建寧慢慢地揮手,單薄飄逸得像一個影子多過像一個人。

  建寧覺得心疼,她每次見到平湖,都會湧起一種保護她的衝動,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保護,她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用一道禁足令把自己和寧妃一起犧牲掉,已經是她可以想到、做到的最勇敢的方法。

  禁足令下達後,雨花閣果然安靜了好一段日子。遠山仍然時時來訪,但只是略坐片時便告辭,沒有任何人懷疑到她身上,反都因為雨花閣近來的安靜而益發確信投毒者必然在靜妃與寧妃之間。

  平湖待遠山的態度始終都是淡淡的,遠山也不介意,仍然隔三岔五地來,每次都帶些小禮物,或是一瓶『插』花,或是幾件繡品。平湖也不道謝,左手命阿笛收了,右手便叫阿瑟另取一件來贈還遠山。遠山也笑都眯眯地接受下來,拿回儲秀宮去給眾人看,不知就裡的人便都以為她們兩個的感情特別要好,或是遠山在有意巴結,當然也有人認為遠山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守株待兔——自從平湖有孕後,順治臨幸雨花閣的次數便頻繁起來,探訪平湖,自然很容易與皇上巧遇。

  順治對平湖的確是太寵愛了,常常下了朝便來此晚膳,直到第二天早朝才離去,有時連奏章都拿到雨花閣批奏。儲秀宮裡多怨艾,眾秀女都說平湖已經懷了龍子升作貴人、眼瞅著就要晉妃封嬪了,卻還霸著皇上不肯分澤,未免太貪,便都趁著給太后請安的時候說些平湖的壞話,說她慣會花妖狐媚,無事就在皇上面前非議其他的妃嬪和秀女,一心想做皇后,就連皇太后也不放在眼裡。

  大玉兒自然不信,然而因為心裡始終抱有一絲芥蒂,便也時時找來素瑪探問實情。素瑪卻說,皇上臨幸雨花閣的時候,只是與貴人和和氣氣地坐著說話、下棋,其實極少親熱的;有時皇上來了興致,貴人每每藉口身子不便,反而勸皇上往別處去走走,實在推託不過才會摒退侍女,**片時。

  大玉兒低頭想了半晌,又問了些貴人飲食起居的閒話,便叫素瑪去了,卻翻了一夜的醫書。次日一早,便召了傅胤祖來,問他:"可有一種『藥』能讓女孩子提前發育,在三四年裡長大六七歲?"

  傅胤祖訝道:"傳說中是有過這麼一種『藥』方,不過不是內服,而是洗浴。就是將十幾種草『藥』或煎或煮或生泡,拌在一起煨成湯『藥』用來洗澡,不過用量控制得十分嚴格,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更換幾種成分,且要天長日久地堅持,洗上一年,等於別人兩年,可以加速成長。可是對身體極有妨礙,是一種拔苗助長的促生方式,有百弊而無一利,所以極少有人使用,『藥』方也就漸漸失傳了。"

  "失傳了?只怕未必。"大玉兒若有深意地笑著,又問,"傅先生所謂的有百弊而無一利,指的是什麼?"

  傅胤祖正『色』道:"中『藥』的根本在於治病救人,延年益壽,是人與自然的微妙和諧,講究的是君臣相濟、寒燥相佐。而這種促生湯卻破壞了正常的成長,是與自然規律相悖的行事方法,難免種下惡果。拔苗助長,使麥苗看上去高大,卻會很快枯萎死掉;湯『藥』助生,也是表面上使人加速成長,卻破壞了根基,所有偷來的時間都會加倍奉還,用『藥』者恐非長壽之人。太后深知醫理,當不用微臣多所說明。"

  "也就是說,這用湯『藥』的人活不長了?"大玉兒暗暗心驚,不由又想起長平臨死託孤的一幕。那樣決絕的不留餘地的做法,那樣堅定的孤注一擲的神情,那樣湛然的視死如歸的超脫,如果她擁有這樣的一張『藥』方,如果她為了送女兒進宮而命女兒用『藥』方洗浴,只為了早一日誕下龍子奪回大明江山,不是不可能的吧?她抓緊了座椅的握柄,幾乎是膽顫心驚地問出下一個問題:"那麼,用『藥』的人,對於長相會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作用?"

  "會的。"傅胤祖說,"由於『藥』物改變了正常的發育,所以用『藥』者在相貌上會有很大改變,與本來面目判若兩人。"

  "那會不會影響後代的健康呢?"

  "這倒說不準,用『藥』人生下的孩子若不是特別孱弱愚笨,便會是極其優秀聰明的,就像春天的第一茬茶葉一樣,要麼極苦,要麼極香。而且用『藥』催生的女子如果過早與人同房,會極其受苦,有如酷刑加身,且會加速衰老的過程。而孕『婦』在生產之際也會比常人痛苦十倍百倍,生育後的健康情況大不如前,衰老的過程也會很快,就好像母親的全部精力都轉注到了孩子身上一樣。"

  大玉兒點點頭,臉『色』陰沉下來,她越想就越覺得長平有可能這樣做,越想就越覺得平湖的與眾不同,那從容冷靜的神情,清華高貴的氣度,進退有禮的舉止,就好像已經在宮裡生活了一百年似的。

  她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平湖就是香浮,長平公主之女,前明崇禎皇帝的後裔,她的入宮,惟一目的就是為了覬覦大清皇后的寶座,『逼』自己履行諾言,立她的兒子為皇帝,把大清江山完壁歸還!如果是那樣,自己可要遵守諾言,將金鑾寶座與大明後裔平分秋『色』?

  自從長平服毒而死、並留下遺言說女兒香浮將會生下紫禁城的第一位皇帝後,大玉兒未嘗沒想過香浮會用什麼方式入宮,然而算計著香浮年紀尚幼,距離秀女十二歲大選的時間還早,因此才痛快地答應順治今年召漢女進宮,並且特地說明只此一次,下不為例。然而百密一疏,她沒有想到香浮竟然會用『藥』物催生的方法令自己早熟,並且這麼容易地懷上了順治的孩子。

  那麼多的秀女同時入宮,怎麼第一個懷上龍子的偏偏就是個漢女呢?難道老天爺真的有意要讓漢人的骨肉來坐鎮大清的江山?大玉兒不能不覺得懷疑,不能不覺得震動。

  於是,她密令內務府調查平湖的身世,然而卻一無所獲。其父佟圖賴,旗營里最普通的漢人軍官,因為作戰英勇而賜姓佟佳,提拔為少保——剛剛夠得上送女選秀的資格,就好像平湖上報的年齡也剛剛夠得上選秀的下限一樣,她的一切都是卡著選秀的沿兒來的,又來得這麼不顯山『露』水,讓人完全想不到——朝廷重臣中的的漢人不在少數,大玉兒一直把眼光盯在他們身上,卻怎麼也沒想到,一個大明帝王的後裔,竟會藏匿在一個隨旗的少保家中長大、再被偷梁換柱地送進宮來。

  至於佟圖賴到底是用什麼方法把香浮養大成人的,大玉兒並不關心,也不想費心,這樣的情節連戲裡也有許多,完全可以想像得出來——六年前香浮被送進佟圖賴家中時,想必他還只是一個平凡的小兵,完全不引人注意的那種,他可能已經有一個六歲的女兒,被悄悄地送走了,而由香浮冒名頂替;當然也許這些年中香浮被養在另一個地方長大,直到選秀前才被送到佟家,再冒名他的女兒參加大選……辦法很多很多,如果徹查一定會有某些蛛絲馬跡,但是那樣未免太打草驚蛇了,而大玉兒不想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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