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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也許還有遠山和平湖,也許遠山和平湖將來會成為自己的好朋友的。平湖那張瞬間變得蒼白的臉忽然浮現出來。平湖臉上的神情是多麼的熟悉啊,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在聽到《趙氏孤兒》的故事時突然暈倒?

  建寧的心思又從繡帕上轉到了泥人上,這是遠山送給自己的禮物。多麼可愛的有趣的珍貴的禮物啊。她忍不住又打開了匣子,一盒盒端詳著匣中的男女,仿佛在揣測自己與吳應熊之間到底會是喜劇還是悲劇,正劇還是鬧劇。崔鶯鶯等到了張君瑞,杜麗娘重逢了柳夢梅,張倩女團圓了王文舉,自己呢?自己和當年的『射』烏少年終於如期相遇,並且結為連理,但是他們之間,會是恩愛相親的嗎?

  綠腰見格格看著泥人兒出神,不禁會錯了意,走上來笑道:"格格又想聽戲了嗎?可惜我會唱的戲不多,不過格格如果想聽,我倒有個好主意。"

  "是什麼?"建寧嘻笑,"說得好,賞你。"

  "格格忘了?現在您可是一家之主,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格格可以下一道旨,命管家在花園子裡搭個戲台,請京城裡最好的戲班子來府里唱戲,《西廂記》也好,《牡丹亭》也好,《倩女離魂》也好,《趙氏孤兒》也好,想聽什麼就演什麼,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比看泥人兒快活?"

  "就是的,我怎麼沒想到?"建寧開心起來,立刻傳命下去,"叫管家。"

  搭一座戲台,養一班戲子,這陣勢雖然羅嗦,倒也不算出格,京城許多公侯王府家裡也都有前例的,甚至許多王孫公子本身就是票友,沒事兒便喜歡串幾齣戲玩玩。因此老管家得了命,非但不以為忤,反倒有些慶幸,有這件愛好絆住格格的心思,大概短期內就不會再出什麼別的花樣來胡鬧了。雖然他知道吳應熊向來不喜歡這些熱鬧花頭,不過如今府里最大的主子是格格,只要能過了格格這關,公子的事盡可放到後面再說。

  建戲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然而老管家擔心格格等不及,又興出別的妖蛾子來。便招了些花匠彩匠手藝工人來先搭了座臨時戲台,也一樣有捲簾棚頂,扎花台面,出將入相,眉額俱全。雖是空中樓閣,卻也似模像樣,只是不敢演武戲,亦不可場面過大,琴師、笛師也都只好屈居後台,恐怕擠在台子上支撐不起。又請了京里有名的戲班子,問明白會唱《遊園驚夢》和《趙氏孤兒》才請,又查了黃曆本子,定在九月初九重陽節起鑼,連唱三天。

  這一日,府里的人聽說放戲,也都有些坐不住,攛掇著老管家向格格請命,都想去花園聽戲。老管家哪裡敢說,反把領頭的人罵了一頓,說你們倒想得美,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居然想跟格格一塊兒看戲,也不稱稱自己斤兩。著緊做好自己的差使,多長著些心眼兒機靈兒,把茶呀水呀點心呀預備好了,把園子裡的花兒草兒侍弄好了,把杯子啦碟子啦椅子啦扇子啦打點好了,小心格格隨時使喚。

  下人們嘟著嘴去了,免不了嘀嘀咕咕竊竊私議。偏又叫綠腰聽見,便回來一五一十學給建寧聽。正值建寧心情大好,便笑道:"這也沒什麼,傳我的話,凡沒要緊差事願意看戲的,就都到園子裡看戲去吧;有差使的,也輪班兒過來。"眾人聽見,喜得咂嘴咬舌的,都擁到建寧房裡磕頭,說是謝謝主子開恩,寬柔體下,帶契眾人一同玩樂。

  建寧更加高興,隨口說:"這算什麼?以後咱們家自己蓋了戲樓,就弄一個戲班子來養著,天天放戲,想什麼時候聽就什麼時候聽,想聽什麼就聽什麼,只管說出來,既便他們不會唱,另請會唱的班子來就是。"

  這話一出,下人們自然更是沒口子說好,奉承拍馬的話更是熟極而流,不絕如『潮』。老管家暗暗叫苦,心道從前格格撒野使蠻時,眾人雖然害怕倒還知道些小心,只要謹慎恭敬著些,縱胡鬧也出不了大格兒;如今格格改了『性』情脾氣,縱得下人們沒大沒小沒了規矩懼怕,再若惹起事來,可就更了不得了。

  然而建寧卻顧不到這些,她一心一意想做個好主子,想在吳應熊回府的時候,所有人都說她的好,從而讓他也覺得她好,於是一反常態,寬宏大量,每天領著府里人歌舞喧妍,沸反盈天的,漸漸分不清台上分下,戲裡戲外。反是綠腰因受命管理戲班調度,自覺須得立些規矩威嚴,分個主次高低,反倒肯時常勸著建寧,不可太寬縱下人,失了大格。

  好戲緊鑼密鼓地開場了,第一出就是"驚夢",杜麗娘春困牡丹亭,伏在石上沉沉睡去,朦朧間見一少年書生青羅長衫,手執柳枝自那邊過來,迎著她溫言軟語,轉盼多情,甜膩膩地叫一聲"姐姐,我和你那搭兒說話去也",遂拉著手"轉過芍『藥』欄前,緊靠著湖山石邊",挽衣牽袖,勾肩搭背,"和你把領扣松,衣帶寬",做出種種親昵動作來,一邊情切切意綿綿地唱著:"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

  建寧眼看著紅男綠女,耳聽著蜜語甜言,忍不住雙頰火燒,心旌動搖,仿佛有一扇門被突然撞開,讓她忽然間了解了什麼是男歡女愛,什麼是你儂我儂,什麼是相思入骨,什麼是一見鍾情,那一陣陣的悸動幾乎讓她坐立不住,接著又聽到"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之句,更覺得意軟神痴,心如鹿跳,而鎖在唇間的一個名字幾欲脫口而出,那就是:吳應熊!

  "是哪處曾相見,相看儼然,早難道這好處相逢無一言。"建寧細細咀嚼著這幾句,只覺得對吳應熊的思念仿佛『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湧來,她好想現在就見到他,和他挽著手,偎著腮,就像那戲台上的男女一樣,溫存纏綿,相親相愛。可是,她越是想他,就越想不起他的樣子,越覺得他渺茫,遙遠,遙不可及。她辛酸地想,原來這就叫"相思","春心莫與花爭發,一寸相思一寸灰",說得真好呀。吳應熊,他現在哪兒呢?當她這樣地想念他期待他的時候,他也會想著她嗎?

  吳應熊在柳州。離開京城的一瞬間,他便將建寧完全遺忘了,他的心裡,只有明紅顏。

  其實他對紅顏的身份早已有些懷疑,這些年來,她的行蹤那麼神秘飄忽,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會兒是京城茶館的帳房,一會兒又出現在蜀地明清戰場上,原因決不僅僅是洪承疇的女兒那麼簡單。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原來,她是反清復明的義士,是大西軍的聯絡員。她在京城的任務,便是替明軍籌措糧草,勘探情報。

  他們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一個是大清皇朝的額駙,一個卻是反清復明的志士。在某種意義上,他對前明的背叛是比洪承疇更為徹底的。因為洪承疇還只是做著滿人的官,就像許許多多負明降清的官兒一樣;而他吳應熊,卻是做了滿人的女婿,是惟一一個娶了滿洲格格的漢人額駙。明紅顏不能接受一個降了滿清朝廷的人做父親,難道會接受一個娶了滿州格格的人做朋友嗎?

  天下第一大漢『奸』之子!天下第一個漢人額駙!天下第一個給妻子跪著請安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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