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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寧想了想,又提筆在禮單上添上兩項,是給剛剛進宮的秀女的。她早就聽說這年的大選裡頭有兩個鑲黃旗秀女是頂拔尖的,一個叫遠山,一個叫平湖。遠山是秀女中年紀最長的一個,已經十七歲了,因為相貌出眾而破格錄選的;平湖則恰好相反,是秀女中年齡最小的,面孔精緻得像個假人兒,最難得的,是畫得一手好畫,寫得一筆好字,是個秀外慧中的才女。早在建寧出宮前,就聽說她們兩個已經得到了皇上的寵幸,很快就會加封了。她對她們有莫名的好奇,卻因為待嫁禁足而一直無緣得見,這次回宮,正可以借發禮物為名見上一面。

  想到了這樣一個好節目,建寧終於滿意地上了華蓋朱輪車,又忍不住掀開簾帷一角,看到吳應熊騎著馬跟在車子旁邊。她還是第一次認真地打量他,偷偷地,專注地,打量著他的側面。不知怎的,她覺得他有一點點熟悉。怎麼看誰都好像見過?建寧對自己感到詫異。她不可能見過額駙,就像她不可能見過儲秀宮裡那個糊燈籠的秀女一樣,可是為什麼,她看著他們,都覺得似曾相識。

  車子碌碌地經過長安街,百姓們又不招自來地擁到街邊觀看,指指點點。建寧放下車帷,暗暗想不知道上次那個送自己殘蝴蝶的老銀匠是不是也在這些人群中。那隻蝴蝶現在就『插』在她的頭髮上,藏在那些累贅的花釵翠鈿間,它是所有頭飾中最不值錢的一枚,卻是她的最愛。因為,它使她想起母親綺蕾,把它『插』在頭上,就好像母親在天上看著自己。

  乾清門到了。守門侍衛早已得了內務府通知,眼見公主鑾輿來到,忙迎上來請安。照規矩額駙不能跟隨進宮,只在乾清門和內右門外設案焚香,行三跪九叩大禮謝恩即可。格格的鑾輿則一路不停,逕自駛進宮去,身後是抬著禮盒的吳府家人。但他們也必須在內宮門前止步,將禮盒交與接班的太監。

  再看到那些紅牆綠瓦,那些重檐高閣,那檐上的獸吻,檐下的風鈴,建寧覺得了一絲親切。趾高氣揚的侍衛,規行矩步的太監,蹁躚微步的宮女,以及高高地騎在索倫杆上餵烏鴉的小兵,這些都使建寧有一種劫後重逢般的感動,她發現自己也不是那麼討厭皇宮的,也並不是那麼討厭出嫁,因為只有出嫁,才可以讓她自由地穿梭在皇宮與額駙府之間,等到今日歸寧之後,她甚至還可以走出額駙府去到長安街上,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她的世界會比從前更大,遊戲會比從前更多,這樣看來,出嫁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過去現在將來的許多畫面疊映在建寧的心上,讓她覺得恍惚,分不清是在自憐自艾還是在自欺欺人。頭頂忽然傳來一聲鴉鳴,建寧一驚,驀然抬頭,電光石火一般,她忽然有點想起了吳應熊是誰!

  建寧的朱輪車剛進宮,子衿便悄悄兒地溜進御花園,離那些侍衛遠遠地候在絳雪軒門外了。是吳良輔告訴她的,吳良輔說皇上準備在絳雪軒召見格格,兄妹倆好好兒說上半天悄悄話。

  子衿有些看不透吳良輔,他對皇上真是忠心,皇上說一,他立刻就說三減二,四減三,五減四,總之把皇上的話發揮得十足十,可是十句話繞著彎兒說的還是一句話,就是皇上說的那個"一"。然而皇上聽了,卻會覺得很舒心,覺得吳良輔想得周到,不愧是朕的內務大總管。但有時他也會做一些背著皇上的事兒,比如幫廢后的侍女子衿傳話出主意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人人都說他攀高枝兒打死狗,可是子衿看來卻並不是那麼回事,從前皇后還住在位育宮的時候,並不見吳良輔來得特別殷勤;如今皇后被廢了,宮裡的奴才一夜間全換了嘴臉,吳良輔倒好像對她們熱誠起來,很肯幫忙的樣子。

  慧敏被貶至冷宮後,所有的侍女交由內務府重新分派,因為照規矩廢后應該親自執帚掃塵,洗衣舂米,只有這樣才可以真正做到躬身自省。然而子衿和子佩苦苦哀求,堅持要留下來侍候皇后。也是吳良輔幫她們說服皇上,說慧敏儘管被廢,不再是大清的國母,可還依然是科爾沁的格格呀,怎麼能親『操』賤役呢?又說子衿、子佩是慧敏家的包衣,吃的是科爾沁部落陪嫁給格格的妝奩,用不著宮中的俸祿,不如遵從她們自己的意願。長平公主出家,還有琴、瑟、箏、笛相伴呢,難道大清的廢后還不如一個前明的公主嗎?順治痛快地答應了,並且說,不必動用慧敏的妝奩,還是照舊例每月撥給俸祿好了。

  這額外開恩讓子衿和子佩看到了一線生機,以為皇上對娘娘仍是留有餘情的,也就忍不住奢望一切還有轉機。子衿開始更加積極地尋找贖罪的機會,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被動地等待了,她必須主動地製造機會,向皇上說明一切。可是無論皇上走到哪裡都有侍衛提前清道,她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皇上。不是沒想過要拼死驚駕告御狀,告的就是她自己欺君忤上,私制御帶,連累主子。但是總是還沒等她走近皇上身邊十米,就老早被擋在人群外了,只有跪著等聖駕經過的份兒。她想,如果她敢大喊一聲"皇上做主",只怕話音未落就被御前侍衛扭斷了脖子;至於太后宮,那是想也不敢想的,那天太后的口諭不是已經很明白了嗎,她根本就不想為這個侄女兒做主;再或是可以懇求那些得寵的妃子,請她們在皇上面前美言——然而又有哪個妃子是不恨皇后的呢?自從大皇子牛紐夭折,那些妃子們都跟防賊一樣防著皇后,雖然誰也沒有說出口,可是好像所有人都認定了皇后是兇手;還有貞格格,這也是可以跟皇上說得上話的人,可子衿吃不准貞格格站在哪一邊,她和太后的關係遠比跟皇上親近,如果自己求了她,而她又不肯幫忙,卻把自己出賣給太后,只怕沒見到皇上就已經丟了小命——自己不是惜命,可是還要留著這條命報效主子,可不能白死了。自己替主子結的怨,自己得替她解開,不然死不瞑目。

  又是吳良輔幫了她的忙,指點她趁格格歸寧時攔轎求情。是吳良輔告訴了她格格的必經路線,也是吳良輔要她躲在御花園等候的。子衿有些為難,這宮裡誰不知道十四格格不喜歡皇后,皇后入宮有多久,她們兩個就做了多久的冤家對頭。可是,除此以外,也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死馬當作活馬醫。子衿橫下心對自己說,大不了一死,死了就解脫了。她並沒有等多久,格格的轎子就來了——因為沒見到太后,也不需要見皇后,省了許多功夫,只在慈寧宮外行了跪安禮便直奔絳雪軒了。子衿迎著公主的儀仗撲出來跪下,磕頭如搗蒜,口口聲聲喊:"格格救命,求格格做主。"

  建寧呆了一呆,綠腰早已走上來斥道:"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攔公主的鑾輿?還不拉下去打!"然而建寧天『性』是好事的,而且出嫁後第一次回宮,興致頗高,很願意管管閒事,便揮手問道:"你是誰?有什麼事?誰要拿你的命?"

  子衿又磕了一個頭,這才抬起頭來哭道:"格格忘了?奴婢名叫子衿,原是位育宮的宮女,因做了一件對不起主子的事,累得皇后受了天大的委屈,所以冒死求見皇上,想在皇上面前分辯明白,可是身份卑賤,無緣仰瞻天顏,只求格格帶契,容我面見皇上,將冤情剖白,就死也願意的。只求格格超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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