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想到自己可以幫助紅顏解憂,他簡直心花怒發。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自己可以替她做到。這便是他的殊榮。如果真的可以為紅顏而死,那正是求仁得仁了。明紅顏越是說有風險,吳應熊就越堅決,他幾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不知姑娘要我把銀兩送去哪裡?"

  紅顏深深地看著吳應熊,很輕很輕,很慢很慢地吐出兩個字:"柳州。"

  柳州,只有兩個字,只是一個地名,然而吳應熊卻仍然震驚了——那正是大西軍李定國部駐軍之地!

  ☆、第十四章 歸寧

  沒有人知道順治"嫁妹"與"廢后"這兩個決策間,到底有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事實就是,在建寧出嫁的第五天,順治突然當朝宣諭禮部決議廢后,而且只用了三天時間,便完成了這件曠古碩今驚動朝野的大事。

  事情來得毫無預兆,那天上朝時還是好好的,下朝前,皇上忽然用一種很隨意的口吻說要禮部至內院商討要事。群臣咸集,正猜測皇上葫蘆里賣的什麼『藥』,順治平靜地開了口,仍是用那種隨隨便便的口吻,輕鬆地說,你們回去查一查,看看歷朝歷代廢后需要些什麼手續,商議著給朕擬一道旨。說完,不等群臣反應過來就轉身走了。

  大臣們面面相覷,都說這件事非同小可,皇后是蒙古科爾沁部落的格格,更是莊妃皇太后的親侄女,焉能說廢就廢,而且廢得如此輕易?皇上年輕任『性』,想起一出是一出,咱們可不能由著他的『性』子來,可得擋著勸著,不能讓他做出這樣莽撞的舉動來,不然,太后的面子往哪兒擱?

  眾人湊在一起商議了半日,未曾擬旨,卻擬了一道奏摺,勸皇上"深思詳慮,慎重舉動"。皇上不是不願意在朝上公開議論,想著悄沒聲兒地把事兒辦了嗎?咱們偏就不讓他逃避,偏就要把事情張揚開,好叫他顧及皇家的面子,收回成命。也好讓太后知道,我們這些人可不是白吃飯的,可是下了死力氣規勸的,可不是不記著皇太后的深恩威儀的。不然,太后好以為是咱們挑唆皇上、縱容皇上廢后了。寧可得罪了皇上,也不能得罪了太后,須知"惟女子與小人難養"呀。

  次日朝上,大學士馮銓、陳名夏等五人聯名上奏,拉出一副忠言直諫的架式,半文半白地侃侃而談:"夫『婦』乃王化之首,自古帝王必慎始敬終,昔日冊立皇后之時,曾告天地宗廟布告天下,現諭未言及與諸王大臣公議及告天地守廟之事,請求皇上慎重詳審,以全始終,以篤恩禮。"

  大多臣子還不知道皇上有心廢后,這下子聽明白了,都大吃一驚,議論紛紛。這可惹惱了順治,也不管是不是在朝上,也不管老臣的面子掛不掛得住,板起臉來猛地一拍龍案,斥道:"慎重,慎重,你怎麼知道朕不夠慎重?你們又打算如何詳審?我與皇后成親三年,也就考慮了三年,還不夠慎重?還要怎麼個詳審法?你說朕未言及諸王大臣公議,現在不就是讓你們公議嗎?你們議了些什麼?議了半天,就是這些廢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陳名夏等人劈頭大罵一頓,又當堂批覆:"皇后壺儀攸系,正位匪輕,故度無能之人,兒等身為大臣,反於無益處具奏沽名,甚屬不合,著嚴飭行。"

  群臣啞然,很明顯皇上已經下定決心,不管大臣們同不同意都要廢后的了,饒舌苦勸,只會給自己招來禍患,全不會動搖皇上廢后的決心。那又何必自討沒趣呢?說到底廢不廢后也是皇上的家務事兒,皇太后是皇后的親姑姑,太后都不說話了,哪裡輪得到他們管閒事兒呢?

  惟有禮部員外郎孔允樾冒死上諫:"竊思天子一言一動,萬世共仰,況皇后正位三年,未聞顯有失德,特以"無能"二字定廢嫡之案,何以服皇后之心,何以服天下後世之心?"然而這孤獨的聲音湮沒在朝堂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未免太微弱了。

  於是皇上一騎絕塵,輕裝捷徑地打了個勝仗,而且唯恐夜長夢多,連夜擬旨宣諭禮部:"今後乃睿王於朕幼沖時因親定婚,未經選擇。自冊立之始,即與朕志意不協,宮閫參商已歷三載,事上御下,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謹於八月二十五日奏閱皇太后,降為靜妃,改居側宮。"

  大臣們這才徹底醒悟過來,原來癥結在這兒呀,原來皇上是不滿攝政王多爾袞替他做主,所以才不要這個皇后;原來皇上和皇后成親三年來都不同房,難怪皇后一直不見開花結籽呢。既然皇上都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了,連自家床頭的事兒都說出來了,做臣子的還要忤言逆上硬不許人家休妻,也就太說不過去而且冥頑不靈了。

  因此,當禮部大臣拖腔拖調地宣讀廢后聖旨的時候,滿朝文武都垂首含胸,噤若寒蟬,別說提出異議了,就連一個搖頭的動作都不敢做。

  大清入關後的第一任皇后,就這麼著被皇上給廢了。

  早在順治宣諭廢后的前一夜,傅太醫便傳出話來,說太后鳳體違和,傳諭宮中,一概昏省請安只到慈寧宮門首則止,孝在心不在言,不必近前探侍,反令太后『操』勞。

  這些日子,太后大玉兒肯見的人除了來往太醫,貼身侍候的宮女,就只有貞格格一人。連皇后被廢這樣的大事,太后也沒有『露』過面,召禮部的臣子來商議對策,或是叫慧敏來安慰叮囑幾句,甚至都沒有找洪承疇來問一下上朝的情形。她好像早就預知了這一天,早就在等待這一天的到來。

  慧敏也早就預知了這一天——自從順治生日那天好端端地晴空下雪,她便知道這皇后的名分要到頭了。她並不稀罕。她從來都不覺得做皇后有什麼好,自然也不會可惜它的失去。

  其實應該推得更早,早在入宮的第七天起,位育宮便已經成了事實上的冷宮。如今足足等了三年,順治才正式下旨廢后,已經是太晚太晚了。

  吳良輔人模狗樣地捧著聖旨來位育宮宣旨的時候,子衿登時就昏了過去,子佩等也哭成一團,唯有慧敏卻冷淡地聽著,面無表情,連問聲"為什麼"都嫌多餘,只回身淡淡地命子衿、子佩收拾衾枕。在她心目中,整個紫禁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冷宮,從她進宮那天起就一直生活在冷宮裡,如今又說什麼擇宮另居,貶為靜妃,不是句廢話嗎?她很利落地帶著哭得東倒西歪的子衿、子佩離開了位育宮,連頭也不回一下。吳良輔追上來提醒說,還得到慈寧宮給太后謝恩呢。慧敏站了站,很不耐煩地說那就去吧。

  廢后慧敏捧著聖旨跪在慈寧宮外,子衿、子佩等捧著寢具、隨身衣物、一部分皇后的妝奩跪在她身後,她們的頭頂上有幾隻烏鴉在盤旋,發出焦慮而尖酷的叫聲,似笑非笑,如泣如咒,仿佛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並且迫不及待地等著那屍體腐爛。

  紫禁城的烏鴉是天下間最勢利的禽類,它們總是能夠準確地分辨出人的興衰向背,比人自己更早知道人的命運。從前它們總是遠離慧敏皇后,每當她經過宮中的甬道,它們便會提前散開,隱蔽在宮殿的琉璃檐後,噤著聲音不敢隨便撲飛,然而今天慧敏失了勢,它們再不害怕她的威嚴與光輝,可以隨意地在她頭頂盤旋,撲著翅膀,讓羽『毛』落在她的身上,那失去了鳳冠霞帔的身體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