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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暫的重逢的喜悅過後,立刻便是鋪天蓋地的悲痛滅頂而來,仿佛一把利劍刺穿了他的身體。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如今已經不僅僅是漢『奸』之子,更是有『婦』之夫,再也沒有資格去追求紅顏,愛慕紅顏。當他見不到她時,所有的心思都用想念來充滿,然而當他終於與她面對面,才發覺世上最苦的並不是相思,而是終於相見卻無話可說。

  他看著她,仿佛又見到了夢裡那個執梅而來的紅顏,不過咫尺之遙,卻仿佛遠在天涯,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面前。他那樣哀傷地專注地凝視著她,生怕她就此消失,竟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來驚擾。然而叢林中一聲銳利的口哨驚醒了他們兩個,紅顏跺腳道:"糟了!"一躍而起,迅即消失在松樹後。

  吳應熊猛然想起剛才和明紅顏在一起的人影,情知有異,拔腳便追。未跑多遠,便見一片空地處,十幾個清兵正圍著四五個小商販打扮的人刀劍相交,斗作一團,當中一個推著輛豆腐車的中年男子顯見是那些商販的頭兒,一邊高聲指揮著,一邊左避右閃,十分狼狽。

  明紅顏衝著推車人喊一聲"二哥快撤!"拔出劍來加入戰團,那"二哥"也並不相讓,說了聲"明姑娘,交給你了。"推起車來便跑。吳應熊毫不遲疑,便也拔劍站到紅顏身側,去勢如風,使得潑水一般,十幾招使出,便已迫得清兵連連後退。那二哥見有高手來援,精神大震,口中指揮,腳下不停,令眾人分作兩隊,一隊開路,殺出一個缺口讓自己護著車子衝出,另一隊便隨後纏住追殺的清兵。

  吳應熊做夢也沒想過自己竟會有一天與明紅顏並肩作戰,興奮莫名,越戰越勇,卻聽一個清兵驚叫"你不是吳……"心知已被認出,當下手起劍出,早已刺穿那兵喉嚨,既已開了殺戒,心知這十幾個人都不可留下活口,自己身為當朝駙馬,竟然相助一群身份不明者與清兵作戰,若傳出去無啻於滅門之罪,更何況他好不容易和紅顏相見,怎肯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當下劍如游龍,再不留情,不是穿胸而過,就是見血封喉。那些清兵傷的傷殘的殘,眼看不敵,呼嘯一聲四散逃去,明紅顏叫道:"斬草除根!"吳應熊聽了,正中下懷,當下快步追上,一劍一個,轉眼又殺了四五個清兵,這才提了劍隨紅顏一陣狂奔,穿過松林,又七拐八轉地經繞過幾條巷子,來在一個院落。

  明紅顏左右看看,見無人跟上,這才上前拍了拍門。裡面卻並無人答應。明紅顏又輕輕吹了聲口哨,院門這方應聲而開,正是那位二哥,看到紅顏和吳應熊,笑道:"你們來得這麼遲。"

  "殺光了才來的。"明紅顏淡淡地說,又問,"三哥、四哥他們呢?"

  "人多惹眼,都散了,我一個人推車回來的。"那二哥向吳應熊一抱拳,"剛才多謝兄弟出手相助,還未請教高姓大名?"

  吳應熊隨口道:"在下姓應名雄,來京城謀生活的。"

  那二哥笑道:"說得客氣了,我見剛才有個清兵同你說話,態度很恭敬嘛。"

  吳應熊暗暗心驚,想這位二哥在生死之間,既要搏命又要推車,又布署眾人分組逃跑,居然還有暇注意到自己與那清兵的對話,並且觀察入微,就憑這份心機眼力,也不是等閒之輩,只怕難於隱瞞。知道不能輕易回答,推得太乾淨了必難取信,然而若是實話實說自己是當朝駙馬,紅顏還會再同自己交往嗎?當下略一思索,半真半假地答道:"實不相瞞,我是翰林院大學士洪承疇的手下書記,雖是個閒職,卻也常常拋頭『露』面,剛才那個兵大概是見過我,我卻是不認得他的。二哥放心,在下雖然吃的是朝廷犯,卻決非忘本之人,更不會貪生怕死,出賣朋友。"

  他想既然必須承認自己在朝為官,而又不能直說是吳應熊,那麼最好不過的身份就是洪承疇的手下了,不管怎麼說,洪承疇也是紅顏的父親,這使他覺得同她親近。

  果然明紅顏猛地一震,定睛望著吳應熊,神情十分複雜。然而她很快便釋然了,自己還是父親的親生女兒呢,不是也一樣在反清復明嗎?他是父親的手下,當然也可以身在曹營心在漢,剛才他還與自己並肩作戰,殺了好幾個清兵呢,可見同自己是一樣的人。這樣想著,便忍不住說:"應公子是信得過的。"

  二哥立即爽朗地笑了:"明姑娘說信得過,就一定信得過。明姑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理當肝膽相照,不在話下。"

  吳應熊一驚,心情大為激『盪』,紅顏這句"應公子是信得過的"對他來說,比什麼賞賜誇獎都來得重大。他簡直不記得自己此生此世,何曾得過這樣隆重的褒獎。同紅顏相識了這麼久,細數起來卻不過見了三面,加起來統共連一整天的時間也不夠,她從來沒有評價過他,也從未評價過他們的友誼,然而這句"信得過"是把什麼都解釋清楚也都定位清楚了。他們是朋友,是摯交,她更是他,今生今世的紅顏知己!

  他看著紅顏,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快樂與感激,只是輕輕說了三個字:"謝謝你。"

  紅顏莞爾,卻突然說:"是我要謝謝你,因為,我想拜託你一件事。"

  "請姑娘吩咐,但有所命,義無所顧。"到這時,吳應熊也已經大約猜得到紅顏和二哥這些人在做些什麼事,剛才的城門之戰,必是他們遇到了什麼難題,也許自己可以幫到他們,幫到紅顏。可以為紅顏做點事,不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嗎?看到紅顏欲言又止,他生怕她改變主意,忙又加緊一句,"無論什麼事,我都願為姑娘做到。"

  紅顏卻並不回答,轉頭看著二哥。二哥用眼神向她詢問,似乎在問你覺得可以嗎?紅顏也用眼神回答了他。吳應熊讀出了那眼神,她說的是"應公子是可以信得過的"。他的心情很複雜,既感謝紅顏對他的信任,又對於紅顏與二哥之間無言的默契感到微微的妒忌。他們是志同道合的戰友,在他們的眼底,有著出生入死割頭換頸的徹底信任。而他,渴望加入他們,與紅顏在一起,同生共死。他再次說:"我能為姑娘做什麼?請姑娘吩咐。"

  紅顏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似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想請公子幫我送些銀兩齣城給我的朋友。"

  吳應熊一愣,這麼簡單?他愕然地說:"姑娘的朋友住在哪裡?不如我修一封書,讓人送去就是。在下雖然不才,倒薄有家資。"

  明紅顏微笑:"謝謝公子的好意,暫時還不必向公子籌借。這批銀兩本來應該我親自送去的,只是最近因為一些緣故不方便出城,所以有勞公子。不過,可能會有一些風險,請公子三思後再回答我。"

  "理當效力。"吳應熊驀地明白過來,剛才二哥推的那輛豆腐車,大概就是藏銀的車輛了,難怪他們護得比『性』命還重。剛才一場廝殺,必是他們原來設想的路子走不通,不能出城,而自己既然是"洪承疇的手下",或者會出城容易些,因此明紅顏想到請自己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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