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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說建寧公主,在宮裡面見得雖多,究竟不是她的,一個已故側妃的女兒,也不過是按照和碩公主的品制每月支取俸祿吃飯,究竟宮裡屬於她的東西能有多少?又能見多大世面?因此看到額駙府的排場,竟是看一樣驚一回,待看到最後,竟自『迷』失起來。然而越是這樣,越不肯顯出心虛來,越發要賣弄尊嚴,動轍搬出國法家規來,把下人懲處一番,再不就是故意與人搗『亂』,把珍珠玉器只當作破磚爛瓦般拋擲,以顯示自己的不在乎。

  她每天捱房捱院地巡察自己的領地,每去到一個地方,就要發明一些新的惡作劇,不是把繡房裡完成了一大半的繡品浸在醬缸里,就是往廚房貯備的酒罈里倒上辣椒末,甚至有一次竟然走到馬欄里給馬尾巴點火,若不是馬夫手疾眼快,差點讓馬把她給踢傷了。馬夫嚇得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請罪,建寧用鞭子指著道:"你請的什麼罪?明明是馬不聽話。我要砍了它的頭!"馬夫幾乎哭出來了,更加磕頭不已,說馬不聽話,是他馴教得不好,都是他的錯,令格格受驚,請格格治他的罪,饒了馬兒吧。建寧笑起來,稀罕地說:"你對馬還真的不錯呢,不如娶來做媳『婦』吧,我明天就讓管家替你們成婚。"說完轉身便走。馬夫跌坐在地上,大聲哭泣著,雙手抓滿飼料直往嘴裡填,狀若瘋狂。

  府里的人暗暗搖頭,都覺得這格格行事說話太過出人意料,隨便一句話就斷人生死,完全沒有輕重禮義,也都為這馬夫難過。幸好建寧睡了一夜,次日起來也就將這件事忘了,又歡歡喜喜地往別的院落去了。別人自然更不肯提醒,只是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頭,盼她玩得高興些,從此把這件事忘記了不再提起,也就是大幸了。

  他們並不知道,砍頭不過是建寧虛張聲勢的口頭禪,就好像從前在宮裡時她常常恐嚇別人"我叫皇帝哥哥砍你的頭"一樣,並沒多少真心;如今她在府里,再也不用借別人的勢,而可以自由地說出"我要砍你的頭",這本身已經讓她很興奮,所以要多多地說來過癮,其實從小到大,她當真就還沒砍過任何一隻腦袋呢。

  七八日過去,一座額駙府已經遊了大半,連下人房都闖進去看了一看,建寧便有些意興闌珊起來,問老管家:"這裡也不怎麼樣,不過是些房子、柱子、台階、場院,比宮裡差遠了。到底還有好玩點的地方沒有?"

  老管家點頭哈腰地道:"這個自然,哪裡能跟宮裡比呢,天上地下,委屈格格了。房子也小,院牆也矮,雖然有座花園,也沒多少花草,不過如今正是菊花盛開的時節,園裡菊花種數倒還不少,格格要不要逛逛去?"他想著格格再胡鬧,畢竟是女孩子,見到花花草草總是喜歡的吧,引她去花園遊玩,大概總不會再有什麼是非了。

  果然初進園時,建寧看見桑柳夾路,菊花叢生,假山泉石隱『露』於林木之間,亭閣樓台參差於山石之後,倒也覺得滿意,還笑著說:"這裡的菊花竟開得比宮裡的還好,倒有些像從前我們在盛京那會兒的御花園。"說起盛京宮殿,建寧的笑容忽然便陰暗下來,默默走了幾步,忽然轉過頭問綠腰,"你覺得府里好還是宮裡好?"

  "當然是宮裡好。"綠腰毫不猶豫地回答,"所有人都渴望進宮,格格還記得前不久的秀女大選嗎?那麼多人擠在一起,又量頭又量腳,還不就是為了進宮嗎?誰見過哪個府里選福晉有那麼多人排隊報名的?我聽說,很多人家為了送女兒入選,傾家『盪』產換了銀子賄賂公公呢。"

  說起選秀,建寧就想起那個儲秀宮裡糊燈籠的小姑娘來,有些遲疑地說:"你還記得那個糊燈籠的秀女嗎?我覺得好像認識她,在哪裡見過似的。"

  "怎麼可能呢?她又不是宮裡的人。"綠腰想起來,提醒著,"會不會是格格上次出宮的時候,在哪裡見過她?"

  "不是。我覺得跟她挺熟的,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挺熟的怎麼會想不起呢?"綠腰笑起來,"要說熟悉,其實這後花園和咱們宮裡的建福花園也挺像的,就是這裡多的是梅樹,建福花園卻是桃樹。"

  "就是。這裡怎麼會沒有桃樹呢?"建寧被提醒了,她站下來,回頭命令跟隨在後的吳府家人,"傳我的令,把這些梅樹砍了,全栽成桃樹。"

  老管家一下子就呆住了。

  當吳應熊聽到建寧要砍梅花的決定時,只說了一句:"我看誰敢。"

  自從洞房花燭夜後,吳應熊就再也沒有見過他的小妻子,只是聽下人告訴他,格格每天都在換著法兒搗『亂』,這個名副其實從"天"而降的格格簡直就是魔鬼托生的,都不知道她那樣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那麼多的歪主意,那麼強的破壞欲,每天都能想出新的方法跟人對著幹。

  真無法想像,那些只有民間最淘氣失教的野孩子才會做出來的無聊舉動,這位十四格格竟然玩得如此興致勃勃,而她的隨從嬤嬤們完全不加規勸,只除了一條——她一直鬧著說要出府去玩,但是嬤嬤告訴她,新『婦』歸寧之前,是不可以離開夫家一步的。不能出去讓她很生氣,好在她對新家多少有點新奇,於是每天巡查一個院落,每天發明一種遊戲,而這遊戲的方式永遠指向一個目的,就是破壞。

  吳府的家人叫苦連天而無可奈何,他們完全不敢違逆,只要稍有異議,她就會板起臉來說:"難道我不是這裡的女主人嗎?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我說了算,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嗎?"

  她說的是事實。人們只得由著她。從制約森嚴的後宮來到唯我獨尊的額駙府,她就像鳥兒出籠一樣,除了惡作劇,對什麼都不敢興趣。想起什麼便是什麼,想說什麼張口就說,完全不顧及格格的身份。

  下人向吳應熊重複建寧關於"丈夫"這個話題的妙論,她說:"憑什麼莫名其妙就給我賜了一個丈夫?丈夫這個東西有什麼用?憑什麼要我呆在他的家裡?憑什麼不讓我出去?我要讓皇帝哥哥砍了他的頭,另給我賜一個丈夫。"下人學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的表情是愁煩的,卻又忍不住笑。

  吳應熊也忍不住苦笑,他暗暗地想,在格格出宮前,怎麼會沒有人教導她規矩呢?明明有二十四個陪嫁男女,包括四個教引嬤嬤,難道誰都沒有給她講解過什麼是"丈夫",什麼是"結婚",什麼是"洞房"嗎?她好像完全不懂得羞恥,規矩,禮數,以及夫妻之道。就好像有人在存心耽誤她的成長,在她的人生之初已經幫她畫歪了第一筆,從一起步就沒打算要她走上正路,無論她嫁給誰,都註定了不可能得到幸福——這是為什麼呢?難道是因為自己不配做皇家的額駙,所以存心要製造一個麻煩格格來羞辱他?那似乎大可不必廢這樣的周章,指婚一個宮女給他不是更容易?而且明明聽說這位格格是由太后親自撫養長大,也是皇上最親近最疼愛的十四妹,難道是因為這樣才使她如此刁蠻?可是縱然恃寵而驕,也不至於這樣無知呀。寵愛只會使一個驕傲的格格狂妄無禮,卻不會讓一個出嫁的新娘矇昧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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