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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順治已經被觸動心事,點頭嘆道:"難怪你說是驚鴻一面呢。為什麼越是心愛之人,就越難以相聚呢?"

  吳應熊問:"皇上還沒有找到那位神秘漢人小姑娘嗎?"

  "談何容易。"順治悠然長嘆,"倘若朕能找到那位姑娘,絕不會讓她走開的。你說,一個人被人這樣地記著,她自己的心裡,會不會有一點覺得呢?"

  吳應熊從未這樣想過,聞言倒覺得新鮮,若有所動,不確定地回答:"會有的吧?人是萬物之靈,尤其皇上的心上人更是人中翹楚,天地毓秀所鍾,更應該心有靈犀才是。"

  順治嘆道:"只是,就算她心有所動,也未必知道就是因為我想著她的緣故。那又怎麼樣呢?"

  這位少年天子今天似乎特別感慨,有無數的心事要發泄出來,聲音里有難以形容的寂寞與哀傷:"我一直用心地記著她的模樣,我好怕自己會把她的樣子忘了。"

  他說得這樣鄭重,讓吳應熊不禁動容:"皇上,也有怕的事嗎?"

  順治望著窗外,神情無比憂傷。窗子是關著的,他其實什麼也看不見。可是,他望的也許不過是自己的心。記憶的深處,那個六歲的神秘漢人小姑娘永遠明眸皓齒,清麗如菊。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當年的小姑娘如果還活著,如今早已長大成人,她還會記得他嗎?還有,他所記得的她,是真實的她嗎?

  天子的心裡也有恐懼,那就是時間與命運。他望向冥冥中那不可見的時間大敵,很慢很慢地說:"我怕隔了這麼多年,即使有一天她來到我面前,面對面站著,我也認不出她;又或是有一天我終於找到了她,而她已經齒搖發落,紅顏不復。"

  吳應熊聽到"紅顏"兩字,不由得心裡一撞,久久不語。

  梅花的香氣透窗而入,在屋子中徘徊不息。

  次日順治上朝,果然命九卿大臣嚴查會審路斯行一案,不日查獲,遂親諭戶部:"將戶部尚書車克等及原任知縣周瑋分別處分,將王儀等所領八莊房地退還受責之三百餘民,仍全免九年地租,以示朕愛養小民之意。此外各地方凡系戶部圈給地土,不得妄援此例,瀆告取罪。"又下令免山西太原、平陽、汾州等府,遼、沁、澤等州所屬四十四州縣本年水災額賦。

  此令一下,百姓自是拍手稱快,齊贊皇上聖明,天恩浩『盪』;而諸臣見議和之事未果,皇上忽然板起臉來嚴查貪官污吏,都不覺心中惴惴,噤若寒蟬,生怕皇上此舉是旁敲側擊,"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惟恐身受池魚之災,再不敢妄提"議和"二字了。

  正月三十是福臨的生日,他一早往慈寧宮給太后行過禮,又在朝堂上接受了群臣進表稱賀,照理要回後宮接受諸貝勒、格格以及嬪妃們祝壽。

  位育宮裡,子衿、子佩一大早便帶著諸宮女忙裡忙外,在案上鋪了紅氈子準備擺放禮物,又早早備下招呼客人的茶果,薩滿座上祭了三牲,龍鳳座下放了預備人磕頭用的織錦墊子。一切準備停當了,方撮哄著慧敏鄭重大裝,重新梳頭勻面,單等順治下了朝,好與皇后共登御座,接受賀拜。

  去年正月三十,皇子牛紐突然夭折,弄得宮裡淒風苦雨的,連萬壽節也沒有正經慶賀。其實誰都明白,牛紐是皇上的第一個兒子,是皇上十三歲時與指導他『性』事的侍寢女官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能順利降生已經是異事了,活下來更是不易,夭折其實正常。但是人們卻不肯承認這樣簡單的事實,反而搞風搞雨地在宮裡鬧出許多妖蛾子來,一時謠言四布,甚至有人懷疑是皇后醋妒成怒,暗下黑手,要不怎麼那樣巧,皇后前腳進宮,皇子後腳就死了呢?即使不是皇后親手所害,也至少是因為皇后的意頭不好,沖了皇子,可見是無福之人。

  這些話,究竟也不知道是誰說的,可是樹葉兒窗簾子都知道,雨珠和風聲也都知道,它們嘁嘁嚓嚓,竊竊喁喁,不知怎麼就傳到了子衿、子佩的耳朵里,不知怎麼就傳進了皇后慧敏的耳朵里,不知怎麼就傳遍了整個後宮的各房各殿。然而奇怪的是,當慧敏勃然大怒要抓住幾條舌頭來治罪的時候,卻發現竟然找不出一個人來,因為從沒有人明確地在她面前說過這番話,就連子衿子佩也不曾轉述過。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當初是怎麼知道的呢?

  宮裡的消息傳得真快,牆那麼高,壁那麼厚,規矩那麼嚴,竟也一樣穿得透而且傳得快。絳雪軒和位育宮離得那麼遠,但是皇上在軒里的一舉一動,慧敏就是不想知道也不行。哪個宮女今夜又侍寢了,哪個妃子懷了身孕,她都知道,知道了就不能不生氣,生氣也無濟於事,因此就更氣悶。雖然她沒有說出來,可是子衿子佩也都知道了,也都在陪她鬱悶,陪她等待,等待與皇上再次相見的日子。

  整整一年。終於再次等來了皇上的聖誕,今兒是他的生日,是萬壽節,他總不能不來了吧?

  然而等來等去,直到日上三竿了,卻半個人影也不見。倒是派去御花園折梅『插』瓶的小宮女回來,嘴快地說:"子衿姐姐,我看見十阿哥、十四格格、還有淑媛娘娘他們都穿戴得整整齊齊,往絳雪軒那裡去了,跟的人手裡捧著托盤,好像是送壽禮去的。皇上今兒是不是不來位育宮,要在絳雪軒接受拜賀了?"

  子衿聞之大驚,心說這可怎麼跟皇后娘娘稟報呢?她心裡還藏著一個說不出來的苦衷,就是自己是皇后的陪嫁奴婢,是一入宮就受封的女官,理所當然的妃子人選。然而皇上大婚七天就同皇后分房,從此絕足位育宮,自己連同皇上照個面兒也難,封嬪自然也是鏡花水月,遙遙無期了。大好青春,如花美貌,難道就要這樣陪著個虛名皇后蹉跎歲月,老死宮中了嗎?為著今天的皇誕,她早在私下裡悄悄備辦了一份獨特的壽禮獻給皇上,那是一條用金絲繡著九條龍的腰帶,在巴掌寬的地方繡出九條龍,而各自姿態迥異,鬚髮皆張,針線的精緻可想而知。那是她躲過眾人耳目,用了整整兩個月才繡成的,她想,皇上見了腰帶,知道她的一片苦心,一定會憐惜於她,恩寵於她的。可是皇上都不肯到位育宮來,腰帶豈非同人一樣,連面聖的機會也沒有,更遑論侍奉呢?

  正想得出神,子佩『插』了花走來,在她肩上輕輕一拍:"傻丫頭,別人忙得腳打後腦勺,你只管發什麼呆?"

  子衿吃了一驚,忙隨手將腰帶藏在針線籃子裡,冷笑道:"為誰辛苦為誰忙?有這會兒忙的,更有過會兒哭的,我勸你還是閒下來靜心想想的好。"

  子佩笑道:"這可瘋了,無緣故的我哭什麼?"

  子衿道:"你既然這麼鎮定,那就由你去稟報娘娘好了,就說皇上今兒不來位育宮,正在絳雪軒接受拜賀呢。問問娘娘看,咱們是去呢還是不去?"

  子佩聽了,便像憑空聽了一聲雷,呆呆地站著,恨不得將耳朵堵起,當作沒有聽見方才子衿的說話。

  子衿看她那個樣子,又冷笑了數聲,只得自己走進暖閣來,笑『吟』『吟』地對慧敏稟道:"娘娘,皇上已經下朝了,因為說御花園的梅花開得好,招呼大家都往御花園去,一行拜壽,一行賞梅花。娘娘看皇上的興致可有多好?咱們這便也往那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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