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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此,這絳雪軒名為書房,實為寢宮,順治不但讀書閱折在此,有時召臣議事,甚至召妃伴寢,宴請內臣,也都是在這裡。絳雪軒遂成為清初宮廷里一個暫時而獨特的政治中心,位育宮反而名存實亡,不過是皇后的寢殿罷了。

  這日絳雪軒海棠花開,香氣注滿了不大的庭院,有一種馥郁的相思。順治睹物思人,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長平公主,想起她的茶道和塤樂,想起她風清雲淡的笑容,智睿優雅的談吐。他很想找個人聊聊長平,聊聊建福花園的故事,而遍尋宮中,這個人只能是建寧公主,她是福臨與長平的友誼的見證人,也是當事者。一念既起,順治發現自己很想念十四妹,而且,也已經很久沒有見她了,遂命吳良輔:"去東五所傳我的命,請十四格格。"

  建寧自絳雪軒落成後只來過一次,早盼著要過來好好玩一天,只是一則嬤嬤們看得緊,二則如今不同以前,皇帝哥哥親了政又成了婚,她冒然前來,若是撞上臣子議事、又或是妃子爭寵,說不定要捱一頓訓的。難得這日皇兄親自下旨來請,那真是天大的面子,東五所的嬤嬤們一齊驚動起來,爭著給建寧更衣妝扮,生怕疏漏半點,惹得皇上怪罪她們苛待了格格。

  一時打扮齊整了來至絳雪軒,在花池前見著順治,行了禮,笑嘻嘻地問:"皇帝哥哥,你今天怎麼心情這樣好,想起找我玩兒了?"

  順治笑道:"你看這海棠花開得多麼好,讓我想起從前雨花閣的海棠餃,特意命御茶房做了一籠來,請你一塊嘗嘗,是不是從前的滋味。"

  建寧聽了,從前建福花園種種頓時翻上心頭,眼圈一紅,說道:"可惜香浮吃不到……"

  宮女在花池前設下几案,順治與建寧兄妹兩個入了座,賞花吃餃子,說起雨花閣的舊事,都是滿腹辛酸想念。建寧說:"香浮沒有死,她會回來的,還要嫁給你做皇后呢。仙姑親口跟我說的。"

  順治道:"別胡說,長平公主怎麼會跟你說這種話?又是什麼時候跟你說的?"建寧說:"是在夢裡跟我說的。"順治笑道:"原來是做夢。那怎麼當得准?"體諒妹妹寂寞無伴,難免胡思『亂』想,並不放在心上,只道,"難得今天沒事,陪你去建福花園走走吧。"

  建寧笑道:"仙姑和香浮都不在了,如今建福花園空『盪』『盪』的,有什麼可看?倒是教坊司成立了這麼久,除了年節里聽他們奏些吉祥常樂,就沒見認真演過幾齣戲,不知道是不會,還是不肯。皇帝哥哥要真想帶我好好玩一天,就讓那些女樂們專門為我一個人唱一出大戲,那才有意思呢。"順治道:"那有何難?這就傳令教坊司準備。"遂命吳良輔傳命下去。

  一時吃過餃子,兩人乘了小轎逕往教坊司來。女樂們俱已準備就序,都穿著綠緞子單長袍,紅緞月牙夾背心,青帕束髮,用著寸金花樣金髮箍,打扮得嫵媚妖嬈,見了聖駕,一齊風吹柳擺地跪倒,鶯聲燕語:"奴婢給皇上請安,給十四格格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格格千歲千歲千千歲。"

  建寧愛熱鬧,看到那些女樂們穿紅著綠便已滿心歡喜,遂問道:"你們會些什麼戲?怎麼都是一樣的打扮?不分生角旦角的麼?"教習越前一步稟道:"回格格話,教坊司是沿襲前明所設,專司宮中樂奏之事,主要以吹、拉、彈、唱為主,一兩支曲子還可以,整出的戲卻是沒有排過。"建寧掃興道:"光吹曲子有什麼意思?吹得比長平仙姑還好嗎?"忽然想起一事,因問道,"你們會吹塤嗎?"教習茫然不知,跪下道:"格格恕罪,本部吹奏之樂,僅有龍笛簫管,這塤之一器,奴婢連聽也沒聽說過,更別說吹了。"建寧益發不屑,斥道:"真是孤陋寡聞,連塤都沒聽說過,還不如我呢,也好意思做教習。"

  順治見那教習滿臉惶愧,不禁笑道:"御妹別難為她了。就讓她們揀拿手的曲子彈唱幾曲吧。"建寧歡歡喜喜地說:"好呀。"隨在繡榻上坐下,便命女樂彈奏起來。方聽了半曲《齊天樂》,已覺不耐,頻頻搖頭,問那教習:"你這裡有人會唱崑曲嗎?要旦角的戲。"教習說:"整出的戲沒有,不過有幾支散曲子,是新練習的。"

  建寧沉『吟』道:"散曲?那有什麼意思?我要有故事的,《玉茗堂四夢》知道嗎?《紫簫記》、《紫釵記》、《南柯記》、《牡丹亭》,隨便哪一出都行。"這些個曲目還是從前宮裡款待平西王在暢音閣放戲時,太后大玉兒隨口說出,被她暗暗記在心裡的。然而這些已經足以讓教習大吃一驚的了,心裡為難,只裝作不懂,滿臉堆笑地奉承道:"格格見多識廣,只是教坊司為慶禮奏樂而設,並不曾學過這些散戲,真是貽笑方家……"羅羅索索說了半天廢話,只是不肯。

  建寧失望已極,正覺無味,卻有一個小小女樂越眾而上,跪下稟道:"奴婢會唱《『迷』青瑣倩女離魂》。"教習喝道:"誰許你『亂』說話的?坊里從不曾教過這個……"那小女樂道:"是我進宮前就會的。"

  那教習還欲教訓,早被建寧喝止:"她說會唱,那就最好。"又問那小女伶,"那是說的什麼故事?"女樂答:"說的是官宦小姐張倩女的母親悔婚,欺負女婿王文舉家貧,將他趕走。張倩女魂離肉身,追趕相伴的故事。"

  建寧心裡一動,問道:"魂離肉身?那王書生難道不覺察?"

  女樂答:"不但不覺得,他們還一起過了五個年頭,生了一對兒女呢。張倩女因為想家,日日哭泣;王文舉想著生米已經做成熟飯,岳父岳母大概不會再怪罪,就帶著倩女和一對兒女回家了。沒想到張家還有一個倩女,五年來一直昏睡著重病不起,直待這個倩女來了,向床上一撲,那床上的倩女才醒過來,這個倩女倒又不見了。原來是兩個倩女的魂兒和身子終於合在一起了。"

  建寧想那些夢裡的明宮女子莫非也都是倩女離魂?同人家講,還個個都不信她,原來這樣的故事在戲曲里也都是有的。又見那小女伶眉清目秀,口齒伶俐,穿著桃紅連身直裰裙子,腰間系一條墨綠灑花綢帶,打扮得與眾不同,很是喜愛,拍手道:"這個故事好!曲子也一定好!你這便唱來。"

  女伶向樂師耳邊說了幾句,打個手勢,便眉眼一飛,雙袖翻起,搖搖擺擺地唱了一段《雙調》:

  "人去陽台,雲歸楚峽。

  不爭他江渚舟,幾時得門庭過馬?

  悄悄冥冥,瀟瀟灑灑。我這裡踏岸沙,步月華。

  我覷這萬水千山,都只在一時半霎。"

  順治訝道:"這曲詞好不雅致。"輕輕念誦,"我覷這萬水千山,都只在一時半霎。若然果能如此,有何心愿不能實現?"不禁想得出神。沉『吟』間,女伶早唱了一段《紫花兒序》,調轉《小桃紅》:

  "我驀聽得馬嘶人語鬧喧譁,掩映在垂楊下。

  唬得我心頭丕丕那驚怕,原來是響鳴榔板捕魚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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