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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兒紅?"香浮嘻嘻笑,"桃花酒,這名字真好聽,香香的。"

  建寧也喜得不住點頭,雖然從沒喝過酒,可是光聽這名字,已經好像聞到一股花香酒香。而且長平埋下兩壇酒,親口說送給她們兩個一人一壇,那是對香浮和自己一視同仁,把自己看作女兒一般,這比得到那壇桃花酒還叫她覺得喜歡滿足。

  香浮問:"為什麼沒有結過果子的桃花就叫女兒花?結過果子的花,就不能再釀桃花酒了嗎?"

  長平微喟道:"是桃花便都可以釀酒,也都叫桃花酒,可是不再是女兒酒。因為那花已經不是女兒花了。這便好像一個女子,嫁了人生過孩子之後,便不再是處女,不乾淨了。"

  建寧忽然想起一事,問道:"為什麼不是處女便不乾淨了?香浮是仙姑的女兒,仙姑是生過孩子的,那不是說仙姑已經不是處女,不乾淨了麼?"

  香浮叫道:"娘親是最乾淨的。"

  建寧道:"又不是我說仙姑不乾淨,是仙姑自己說的,嫁了人生過孩子,便不再是處女,不乾淨了。"

  香浮急得眼圈兒紅起來,直著嗓子叫道:"娘親最乾淨,娘親就是乾淨的,娘親生一百個孩子也是最乾淨的!"香浮很少發脾氣,難得這樣激動,卻也毫無威懾,倒是淚光瑩瑩楚楚可憐的。

  長平忙用那隻獨臂將女兒攬進懷裡,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蛋說:"香浮不哭,娘親有你這個女兒,便不乾淨也是不後悔的。"

  風從樹枝間穿來穿去,花香一陣濃似一陣,是個陽光明媚的桃花天。建寧剛得到一壇桃花酒,心情好得很,可不想為了干不乾淨的事和香浮吵架,何況她也決不相信仙姑會不乾淨,便笑嘻嘻地說:"算我說錯了,仙姑是世界上最乾淨最好看的人。"

  建寧脾氣倔犟驕傲,難得肯主動認錯,這使香浮覺得滿足,立刻便原諒了她,卻在母親的懷裡仰起頭來,淚汪汪地問:"可是孩兒的父親到底是誰?"

  建寧說:"我猜一定是位大明的貴族,或者是位大將軍,誓死保衛公主安全,公主感謝他的恩,就以身相許。戲裡都是這麼演的,英雄救美,才子佳人,然後就有了一個孩兒。有出戲叫《寶蓮燈》,那個沉香還劈山救母呢;還有《雷峰塔》,也是等到那孩子許翰林長大後,中了狀元來祭塔,才將白娘子從塔下救了出來。三聖母和白娘子都是神仙,仙姑也是神仙,又都是住在廟裡,一定不會錯。不過,戲裡的孩子可都是男孩兒呀。"

  恰時阿瑟打了水來,長平洗過手,便坐在桃樹下,緩緩地說:"格格知道的戲目還不少呢。不過真實的故事和戲裡面總是不大一樣的。"

  香浮央求:"娘親說給我聽好不好?"

  長平撫『摸』著她的頭髮說:"好吧,本來想等你長大一些再告訴你的,不過大概沒多少時間好等了,今天便給你講個故事吧。"

  建寧最喜歡聽長平講故事,拍手說:"好啊好啊,仙姑講故事。"

  長平說:"這要從我這隻斷臂說起……"

  建寧大吃一驚,心想難道仙姑的胳膊是那個人砍的嗎?啊不對,記得皇帝哥哥說過,仙姑這隻胳膊是被她父皇親手斬斷的。難道那個人是個神醫,是他救了仙姑,治好了她的劍傷?也不對,他要果然是神醫,應該替仙姑把斷臂接回去才是。仙姑這樣美麗高貴,卻只有一隻胳膊,多麼可惜可憐。想著,眼中『露』出憐惜之意,輕輕撫『摸』著長平那隻空置的衣袖。

  長平恍若未覺,輕輕地說道:"記得從前我同你們說過,我這條胳膊是我父皇砍的。我被砍昏過去,朦朧中聽見父皇瘋了一樣大喊大叫,聽見我的小妹妹只哭了一聲就斷氣了,聽見後宮的嬪妃們哭成一團,後來,一切都安靜下來,大概就是沒死的宮女也都嚇昏了吧。再後來,忽然又吵嚷起來,有許多人闖進宮裡來,又聽到有人喊什麼"皇上萬歲萬萬歲"。我心裡想,是我父皇回來了嗎?勉強睜開眼睛,便看到一個彪形大漢站在我面前,穿著一身鎧甲,很威武雄壯的樣子,接著,我的身子忽然一輕,飛到了半空,原來竟是被他抱了起來,他說他叫李自成,是大順軍的領袖,又說他決不會傷害我的,叫我安心。我怎麼會安心呢,這個是我們大明朝的仇人呀。我一急,又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經在自己的寢殿裡,太醫替我包紮好了傷口,煎好了『藥』。"

  雖然已經是多年前的舊事,可是長平說起時,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建寧和香浮甚至仿佛聞到那股瀰漫在宮中的血腥味,長平說到那個彪形大漢時,建寧只覺得要窒息一樣,長平說到自己暈了過去,建寧也覺得要暈過去了,直聽到她安全被救,方放下心來,輕輕地"哦"一聲。

  長平繼續道:"我知道自己沒死,可是父皇母后還有我的小妹子昭仁公主卻都死在這次劫難中,不禁萬念俱灰,恨不得這便死了,跟他們一起去。可是那李自成不許我死,他派了好多太醫每天看著我,叫我吃『藥』,還說如果我有什麼不測,就把殿內所有的太醫和宮女都殺了。阿琴她們每天跪在榻邊哭著求我吃『藥』,太醫們不住地磕頭,老淚縱橫。那些人太無辜,我想不能夠連累了他們,只得勉強答應喝『藥』。我在心裡已經是死過無數回的了,可是我的身子卻偏偏一天天好起來……"

  建寧打斷說:"幸虧仙姑肯喝『藥』,不然果真死了,我到哪裡認識仙姑呢?這樣說來,那李自成也不壞。"

  香浮也在心裡說:好險,要是娘親那時候死了,便沒有我了。想到自己這個人很可能會不存在,不禁覺得後怕,悄悄兒地掐了自己胳膊一下,疼得一哆嗦,知道這個自己是真實存在的,才放下心來。

  只聽長平接著往下說:"他為人好不好,我也不便評價。不過他在我面前,倒是斯文和氣的,收起所有的霸氣,從來不說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他每次來看我,我都閉著眼睛裝睡,不肯同他說話。他也不惱,就坐在那裡自說自話,給我講鄉間的故事,他說他父親是養馬的,他很小的時候已經在幫家裡做農活了,閒時便往樹上扔石子玩兒。一顆石子出手,飛上去的是鳥,掉下來的是果子;再大一點,學會做彈弓,到處尋好牛筋,親自選了硬木杈在石頭上打磨光滑,仍然用石子做武器,可是鳥兒已經不再往天上飛,也跟著果子一齊掉落地了;再後來,學會了使弓箭,成為百發百中的神箭手,『射』的便不再是果子或鳥兒,而是敵人,想『射』誰便『射』誰,從未失過手,只有一次在承天門前……"

  長平的聲音停下來,眼神忽然凝住,仿佛想起了什麼。

  香浮急道:"說下去呀,他學會了『射』箭便怎樣?又在什麼時候失過手?"

  長平說:"當時,他也是在這裡停下來,我也是和你現在這樣,覺得好奇,就忍不住睜開了眼睛,望著他,卻不肯問他。可是他看見我抬頭,已經很高興,眉開眼笑地,問我是不是喜歡聽,還說要多說些故事給我聽,可是他又嘆氣說:殺伐生涯實在乏善足陳,他的一生里從來也沒有過什麼好故事,又說:我給你吹個曲子吧,是我們家鄉獨有的玩意兒呢。然後,他便拿出了一隻圓球樣的樂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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