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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良輔嚇得磕頭回道:"不敢欺瞞太后娘娘,皇上每日起行居止,都在起居錄上清楚寫著呢。只有這建福花園一事,因皇上恐太后多心,命老奴不許在太后娘娘面前多嘴,便不曾提起。"

  大玉兒道:"那麼你現在給我說個清楚,皇上到底去了建福花園幾次?都是什麼時候兒去的?找慧清禪師談些什麼?還有什麼人在旁邊?說少一樣,你的腦袋也不必再扛著費事了。"

  哲哲不耐道:"這會子都火燒眉『毛』了,只管問這些沒要緊的做什麼?到底皇上這會兒去了什麼地方?倘若就此走了,那可不成了大饑荒?也不用等多久了,要是明兒早朝還不見皇上回來,大臣們就得起噪,那時連皇上都沒了,你我這皇太后可不成了空頭文章?你好了,做不成皇太后還可以做攝政王福晉,我可只好去死,要不,也搬了去建福花園,同那個什麼大明公主慧清大師做伴兒當姑子去。"

  大玉兒聽了姑姑這幾句不陰不陽的話,直覺一股酸氣上沖,憋得眼圈通紅,氣咽鼻塞,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一生不知經歷過了多少大風大浪,然而從來沒有一個時候像現在這般孤苦無助。因為以往,身邊至少還有一兩位親人陪伴安慰,至少還有福臨這個親生兒子做伴,可現在,最不理解她、怨恨她、躲著她、被人當成話柄兒來攻擊她的,恰恰是這個視若『性』命的皇帝兒子。他竟然連朝也不問,摔袖而去,躲得人影兒不見。倘若他就這樣從此撒手去了,遠離皇宮,自己的一番心血又為了誰呢?皇上生氣了可以耍脾氣玩失蹤,姑姑生氣了可以對自己冷言冷語,可是自己也有一腔悲苦無限鬱悶,卻又向誰訴苦,沖誰撒氣呢?當初先皇駕崩,諸王爭帝,自己用了多少心機才將福臨扶上皇位,繼承大統;然而能做到這些,表面看去,出力最多的人卻不是自己,而是多爾袞。

  是多爾袞自願輔政,推立幼主,並為大清入關立下汗馬功勞,這些年來,他百戰百勝,每一次的勝利都使他更接近皇位一步。是多爾袞第一個打進北京城的,也是多爾袞第一個入主武英殿,升朝問政的。如果他要搶了皇位來坐,那真是裡應外合,易如反掌。可是這些年來,多爾袞雖然已經盡得天時地利人和,也常常以皇帝自居,獨權專斷,卻始終沒有真正提出要福臨遜位,所顧忌的不就是與自己的私情纏綿,以及看在福臨根本就是他親生兒子的份上嗎?然而現在多爾袞立了嘉臘氏為側福晉,新婚燕爾,春風得意,他的心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來慈寧宮的次數也越來越少。倘若他有一天不再留戀自己,又或是和那嘉臘氏生下一男半女,到那時他還會顧念舊情繼續對福臨禮讓輔佐嗎?除非自己嫁給他,讓他成為福臨真正的阿瑪,做理所當然的太上皇。否則,更有什麼辦法可以阻止他向福臨奪位?

  可是這番心事,卻能同誰說起?哲哲一副冰清玉潔貞『婦』烈女的架勢,恨不得自己賞自己一座貞節牌坊,她怎麼可能理解自己改弦再嫁的苦衷?至於福臨,如果自己告訴他說他的皇位是靠額娘用肉身子換來的,是自己與多爾袞通『奸』才生下了他,他接受得了嗎?有些事情可以說,卻不可能真正做到;但也有些事情可以做,卻不可以說。

  忠君愛國是大臣們成天掛在嘴邊來說的,古往今來卻有幾人做到?果然做得到,大清的朝堂上也沒那麼多前明降臣了;而皇太后下嫁護皇權這件事卻是只能切實去做,理由可是不足為外人道的。

  大玉兒的心裡很苦,苦就苦在她這一生,做了太多不能言說的事情。她所經歷的戰場,比任何一個勇士經歷得更多;她所參與的朝政,比所有的滿漢大臣加起來都更中要害。但是,她不能說,而因為不能"說",就使她的"做"比別人更艱苦了十倍,更孤獨了百倍。而且,她甚至沒有一個盟友。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子,卻連兒子也不領她的情。人們傷心到極處時常常會說生不如死,而大玉兒的苦衷,卻是連"生不如死"都不足以形容其萬一的。

  哲哲仍在一旁用絹子拭著早已幹了的淚水,咕咕噥噥地抱怨著:"你是先皇的福晉,又是當今皇上的生身額娘,卻與當朝叔父攝政王有私。這也都罷了,我這當姑姑的雖然長你十幾歲,可是也深知獨居深宮的苦處,所以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明知十四弟深更半夜地在這慈寧宮出出進進,也都假裝看不見,體諒你年輕守寡,就算有些什麼行差踏錯也是人之常情。可是你還不知足,偏要大張旗鼓地辦什麼婚禮,叫天下人看笑話,笑我們到底是蠻子,不講禮數。連皇上都氣跑了,我這心急得就跟煎鍋一樣,我就不信你心裡過得去?"

  正絮絮不止,忽聽外邊通報:"懿靖太妃和十阿哥來了。"哲哲"哼"了一聲說:"看吧,又一個撿笑話兒了的人來了。"扭頭拭了淚,只得不冷不熱地說了一聲"請"。

  早有四五個宮女簇擁著貴妃娜木鐘和十阿哥博果爾花枝招展地進來,給兩位太后見了禮,賜座看茶。博果爾是早被母親教過了的,一進門便問道:"剛才我聽見侍衛們說,皇兄今兒在朝上聽政聽了一半,忽然發脾氣走了,到這會兒都沒找到。所以特來看看,不知皇兄回來了沒有?"

  哲哲一愣,板起臉問:"你聽誰說你皇兄發脾氣走了?"

  博果爾見太后娘娘臉『色』不善,嚇得一縮脖子,眼望母親不敢回話。娜木鐘一揚帕子,大驚小怪地道:"哎喲喲,這麼大的事兒,還用聽誰說嗎?整個宮裡都傳遍了,再過兩天,只怕民間百姓都知道了,茶館裡說書的都要拿來做題目呢。這皇上失蹤的新鮮事兒,古往今來誰聽見過?我起頭聽見說皇上是因為太后娘娘要下嫁十四皇叔,因此才發脾氣出走的。我還不信,趕著說話的人一頓好打,罵她們信口雌黃,叫她們墊著瓷瓦子跪在院裡受罰,她們怕了,方招認出來是聽外廷的御前侍衛們說的,說是侍衛們聽得真真兒的,還是太后的親信、洪承疇洪大學士上的摺子呢,奏請十四皇叔和太后合宮同居,這可真出了大新聞了。"

  哲哲聽她說得篤定,哪裡是聽什麼侍衛宮女說的,分明就是有內閣大臣通風報信,忽然想起迎春從前說的貴妃與鄭親王濟爾哈朗有染的話來,遂冷冷地道:"貴妃妹妹幽居深宮,前朝上的事兒倒是聽得真真兒的,連誰上的摺子,摺子上說的什麼話兒,都這麼一清二楚的。真是難為你記得住。"

  娜木鐘紅了臉辯道:"本來是不知道,實在宮裡鬧得動靜太大,說是皇上出走,晚膳也沒用,到這會兒還不見人影兒呢。這麼大的事,我想聽不見也不成了,不得不來問問姐姐,到底這宮裡是要辦喜事兒呢,還是……"說了半句,故意咽住,只管拿眼睛瞅著莊妃一笑。

  大玉兒怒火中燒,卻只得強自壓抑,淡淡地說:"皇上不過是一時不悅,四處走走,回來晚了點兒罷了。怎麼到了你這兒,就鬧出這麼些個名詞兒來,又是出走又是失蹤的,還把十阿哥也帶來了。時候不早,你看十阿哥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你母子還是回宮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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