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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百姓的擔憂同樣也是吳三桂的擔憂,他誓死抗敵是為了保全百姓的安危,如今臨危棄城,倘若就此陷寧遠百姓於水火之間,豈不成了寧遠的罪人?寧遠連年抗敵,潰乏已久,本來還指望京師救援呢,沒想到枉盼了這麼久,京城裡不但沒有援兵補給,反而還要命他棄城馳援,率軍進京。那不是置寧遠百姓於死地嗎?

  不得已,吳三桂只得下令將五十萬兵民盡徙入關,安『插』於關內昌黎、灤州、樂亭、開平各地,自己則率領精兵曉行夜宿,一路趕往京都。

  剛到豐潤,卻接到了探子來報,說李自成的大順軍已經進入皇城。崇禎帝縊死於萬壽山下。大明朝,亡了!

  吳三桂這支孤軍,忽然之間就變成了斷線的紙鳶,不知該飛向何處。

  進京勤王?而今改朝換代,崇禎縊死,自己已是無主之臣,師出無名。何況大順軍兵正在春風得意之際,又在京城以逸待勞,養精蓄銳久矣,自己的軍隊卻日夜兼程,兵疲馬弱,有什麼力量與賊軍對敵呢?

  吳三桂縞衣素帽,衝著京城的方向痛哭拜祭,復上得馬來,拔營出發,再次帶兵返回山海關,靜觀其變。

  變化真的是一日三新,好像整個時代的故事都在一兩天內發生了,至少,是整個時代的序曲。探子每天都有新的消息報上來,而大順軍與清朝廷也都各有信來,巧言利誘,讓吳三桂真是為難。擺在他面前有三條路可以走:

  第一條路最難走卻是最天經地義的,就是繼續效忠於朝廷,抗清復明。崇禎皇帝雖然死了,然而太子仍在,自己要不要遣使進京,偷偷聯繫太子,繼續勤王大計,麾軍北上?

  但是這條路還沒開始想好怎麼走,新的消息傳說,太子已經落入闖軍之手;而南方的軍隊也難於聯繫,倘若南軍主動起兵,自己必當協助討李,可是他們毫無所動,自己這隻孤軍又有什麼力量出兵伐賊呢?

  第二條路最容易走卻最違反素志,就是像自己的老師洪承疇、舅父祖大壽那樣,也降了清軍。清朝廷里已經有不少明朝降將,舊識無數,彼此照應,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吧?助清伐李,至少可以替明朝廷出一口氣,為崇禎帝報仇雪恨。可是,倘若如此,自己豈不成了引狼入室、出賣漢人江山的叛賊?那自己這五年來的浴血奮戰,力抗不降,卻又所為何來?

  剩下的,就只有第三條路可走了,就是接受李自成的招降封賞,進京稱臣。那樣,至少可以保得兵民安全。不是有句老話叫做"成者王侯敗者寇"嗎?李自成雖是匪軍,可他現在已經進駐京城,坐殿皇宮,也就是真命天子了。派來招降的唐通不就是前明降將嗎,唐通可以降,他吳三桂為何不可降?而且,自己的父親吳襄、愛妾陳圓圓現在也都留在京中李自成的轄下,只有自己降了大順,才可以與父親妻兒重逢,一家團聚啊。左右都是降,投降漢人總比投降滿人好吧?

  一念及此,吳三桂再無猶疑,遂將山海關交與唐通暫管,自己帶著李自成的親筆信率領五萬親兵進京朝見。然而抵步玉田之際,卻再次收到清朝廷輔政王多爾袞的密信,向他陳明利害,許以前程,並說李闖自入京以後,拷打京中富商,『逼』供索銀,以致許多本已投降了李自成的明官都後悔莫及,又改降大清,勸吳三桂"率眾來歸,必封以故土,晉為藩王,一則國讎得報,二則身家可保,世世子孫,長享永貴,如河山之永也"。

  吳三桂捏著兩封信,再度躊躇起來。如果說前些日子還只是進退維谷,那麼如今就更是左右為難。他只得一邊放慢行軍腳步,一邊派探子再往京城探密。

  月明星稀,夜深人靜,只有馬廄的方向偶爾傳來一兩聲軍馬打響鼻的聲音。然而隱隱的殺機埋藏在深沉的夜幕中,無處不在。吳三桂感到陣陣寒意,卻不願意回身去帳中加衣,他望著北斗七星的方向,暗暗祈禱,但願多爾袞信中所寫的一切都是挑撥離間之言,但願李自成會踐守諾言愛民如子。他真的希望自己投誠大順的選擇沒有做錯,因為,他急著回到京城,回到家中,與他最心愛最渴望的人早日相見。

  在這軍機危急、四面楚歌的時候,他的心底卻始終纏綿著一個聲音,雖然輕小,卻韌如細絲,無時或止,反反覆覆,那是一個名字:圓圓,陳圓圓。如果圓圓在這裡,一定會體貼地主動為他送來寒衣,並且親手為他披上的。她會溫柔地傾聽他心中的煩惱,軟語嬌音地勸慰他,或者還會為他清歌一曲。

  想到愛妾陳圓圓的仙人之姿,天籟之聲,吳三桂的心中掠過一縷柔情,萬分焦慮。京中兵荒馬『亂』,虎狼混雜,圓圓留在那是非之地,也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當初是擔心自己戎馬生涯,帶她在身邊不安全,才將她留在京中身為督理御營的父親大人吳襄府上的;可是現在看來,京中比軍營更不安全。早知如此,就該早早把她接到寧遠,讓她時刻跟隨在自己身邊,縱然有變,也不至心分兩地,鞭長莫及呀。

  仿佛有風吹過,月『色』忽然黯淡下來。吳三桂抬起頭,驚訝地看到大片的烏鴉遮天席地地往京城的方向涌去,詭異極了。那麼多的烏鴉就像風一樣刮過,像洪水般湧進,卻沒有一絲聲響。這些烏鴉是趕去為崇禎帝送葬的嗎?這不尋常的自然現象到底預示著什麼呢?自己,要跟著那些烏鴉飛去的方向前進嗎?

  吳三桂進退維艱,他知道,自己在無意中竟成為了歷史的棋子,無論他的這步棋在哪裡落定,都會扭轉整個棋局,引起驚天動地的大變革。但是,他究竟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是無愧天地而又不負己心的?天降大任於斯人,而斯人,當何去何從?

  鴉群漸漸去盡,月光重新播灑下來,皎潔無倫,清澈如水,這原來是一個月圓之夜。遠遠地,有馬蹄踏碎月華的聲音隱隱傳來,如急弦繁管,由遠及近,莫非是探子?

  吳三桂警覺地站定了遙望,心中忽然泛起不祥之感。那些突如其來的烏鴉太詭異了,在遮蔽月光的同時,也映暗了他的心情。軍營中有小小的『騷』動聲,是巡邏的士兵在喝問來人。吳三桂靜靜等候著,不一刻,果然有士兵來報:"是京城的探子回來了。"

  "立刻帶來見我。"

  點燈升帳,將士羅列,吳三桂正襟危坐,壓抑住心中的不安,聽探子匯報京中情形:"天津、涿州等近畿官兵盡已投降大順軍,官吏三千餘眾在成國公朱純臣、大學士陳演的率領下,向李自成入賀稱臣,具表勸進。其中有三百多人被李自成授以京職,四百多人派往外省任職。現在,李闖政權在京中已經基本健全,並向直隸、山東、河南等派任地方官,勢力與日俱大。"

  "這麼說,復國已是無望了。"吳三桂長嘆一聲,看來,第一條路是徹底走不通了。也罷,明晨起便拔軍起營,心無旁鶩地向京師行進吧。他定一定神,問道:"滿人的信上說,李自成在京城追『逼』銀兩,致使許多官員降而復反,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探子稟報:"李闖入京以後,以追贓助餉為名拷打京中富戶,逮捕皇親國戚、文武官員八百餘人,由劉宗敏刑訊『逼』供,限令大學士者交贓銀十萬兩,部院官及銀衣帥者七萬兩,科道官五萬兩,翰林萬兩,部屬以下千兩。連周皇后的父親嘉定伯周奎也被拷問抄家,抄出白銀五十二萬兩,金銀首飾數十萬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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