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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凡特人這一點做得太高明了。

  茶喝完後,他們準備抽菸,格蘭特向迪摩小姐奉上一根煙。她故作害怕地揚起她的眉毛。

  “親愛的先生,”她說,“這裡是牧師會館。如果你想出去走走,到河邊的石頭上坐坐,我可以奉陪,但在這屋頂下可不成。”

  “在這屋頂下”這話顯然別具深意,她的舅舅假裝沒聽到。

  “這真的是讓我受寵若驚,”格蘭特說,“只是,現在時間已經晚了,我還得走回葛寧村。我想我現在最好動身了。很感激各位讓我度過一個愉快的下午。也許,拉爾先生願意陪我走一小段路?反正還早,天氣又很好。”

  “沒問題,”黎凡特人說,比他早一步走向門廳。格蘭特怕拉蒙一走了之,匆匆向主人道別。然後他看到拉蒙靜靜地在門廳穿他早上穿的舊軍用外套。迪摩小姐跟著她的舅舅出來,在宅院前目送他們離去。格蘭特一度擔心她會追上來要與他們同行。也許是拉蒙轉身背對著她的堅持讓她卻步。她若無其事地對他說:“你也不想自己一個人回來吧?”他不答腔,明知她還站在那裡,頭也不回。這隻意味著一點:他不要她同行,她最好識相地閉上自己的嘴。格蘭特默不作聲,要是能夠避免的話,他不願讓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蹦這渾水。走出大門,兩名男子轉身向站在門口的兩人致意。格蘭特戴上他的舊軟呢帽時,看到拉蒙致意,於是也脫下無邊帽,跟著他回禮。除此之外,格蘭特還真不知道有哪些其他的姿勢可以表示道別的誠摯。

  他們一語不發地朝前段的上坡小路走,直到遠離房子所能看見的距離,駐足在通往山上的公路路段和沿著河通往田地那條小徑的岔口,格蘭特說:“我想,你該知道我要你做什麼,拉蒙?”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拉蒙說,迎面看著他。

  “我是從蘇格蘭場來的格蘭特探長,我有搜捕令可以逮捕13日晚上在沃芬頓隊伍里殺了索瑞爾的兇手,就是你。我得警告你,任何你說的話,都會是法庭上的呈堂證供。我要確定你沒有攜帶武器。能否麻煩你把手從口袋裡拿出來一下,讓我搜身?”

  “你弄錯了,探長。”男人說,“我說我願意陪你走一段路,不過我可沒說走多遠,恕我只送到這裡。”他抽出插在口袋裡的左手,格蘭特惟恐是支左輪,在他出手的霎那,格蘭特急忙舉起雙手。雖然他本能地閉上眼,還是看到拉蒙拿出的是牧師會館下午茶桌上藍色的茶杯紙墊。尷尬之餘,他半睜半閉著眼睛,假裝咳嗽打噴嚏,卻只聽到田埂上飛快離去的腳步聲,他馬上集中注意,辨識聲音的方位,待他分辨清楚要追上去,已經過了兩分鐘。史翠德那晚的記憶向他襲來,他決定急起直追。沒有人——即便是像黎凡特人這般身手矯捷的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跑得了多遠。他的活動範圍受限於精力耗盡的臨界。他一定是沿著某條路逃,黎凡特人雖然順利逃脫,但等他最後筋疲力盡時,終究還是被困在鄉間裡。沒錯,他夠狡猾,對這點一定心知肚明。因此,最有可能的情況就是故伎重施,重耍在史翠德那晚的詭計;躲起來,等到天色全暗,能夠安全的行動時,再來個名符其實的大逃亡。

  格蘭特想,這麼一來,黎凡特人應該會站在較高的地勢以方便掌握情況。遠處幾英里的地方,一條細窄的涓流從山上流下來。溪谷不足以擋住他直立的身軀,但是,如果他彎下身,它絕對可以遮蔽他沿著荒地爬上山頭的行動。他銳利的雙眼迅速朝眼力所及的四周環顧。他就著小峽谷,彎下身子,往上攀爬,每爬行幾碼就停下來,確定視野內沒有任何動靜,自己尚未暴露行跡。繼續爬行,峽谷被樺樹阻隔,更遠處,峽谷貫入稀疏地散布著幾株樺樹的一片小台地。在黃昏綠暈的暮靄中,樺樹尚未被黑暗吞噬,從台地放眼望去一覽無遺,格蘭特決定放手一搏。他小心翼翼地從溪邊的沙岸起身,朝台地那片稀疏的草坪走去。越過草坪走到山腹前僅幾碼的茂密的掃帚樹邊緣。地理位置的優勢讓他得以偵查眼下整座山谷,只除了他右側的那塊石板被一堆鄉間四處可見的柴薪遮住。看到這堆柴薪讓他安心不少。柴薪對拉蒙來說,就如同貝德福街對街的店門,他毫不懷疑地確定拉蒙現在就藏在那裡,等著格蘭特從馬路某處叫喚他。讓他好生不解的是:拉蒙究竟是打算搭巴士還是計程車。除了等待黑夜來臨之外,他迫切需要的是什麼?他一定很清楚,如果他等到天黑,格蘭特將會發布警報。天色就要暗了下來。他該不該放棄自己的藏身之處,向拉蒙發出警告?拉蒙就是想要他這麼做嗎?他若是放棄繼續監視,回去尋求救兵,這麼做是否正中拉蒙的下懷?他希望自己能夠設身處地——以識破拉蒙的詭計。他越想越相信拉蒙算好他會折返尋求援助。顯然他沒別的路可走。他已經給了拉蒙一次開溜的機會,是他自己沒有好好把握機會,從現在的處境看來,他是在做無謂的掙扎。無疑的,接下來,他料想探長已經嚇得手忙腳亂,無暇念及他或其他人的感受,決定回去找救兵繼續他的逮捕行動。一定是這樣子,格蘭特決定停留在原處,繼續監視鄉間的動靜。

  他藏身在充滿濕氣、蕭瑟的樺樹叢間好一陣子,眺望部分被樹葉覆蓋的溪谷。車子的煞車一度從他的左側下山的公路尖聲擦過,不久他看到車子經過村前那座橋,像只黑色的小蜘蛛一路爬到卡耳尼許旅館後方,消失在北上的濱海公路。遙遠的山頭傳來山羊的叫聲,晚歸的雲雀在太陽還垂掛在山腰的天空中引吭高歌。除了潺潺水流,溪谷里沒有任何動靜。慢慢的,北方的天光逐漸開始隱沒。有動靜了,在河流的下方。不消說,那是河流水面上忽隱忽現的粼粼波光在流連。然而,那並非河水,是別的東西正在移動。他屏住呼息伺機行動,心臟壓在草坪上,耳朵里聽到自己脈搏跳動的頻率。他必須稍安勿躁,但瞬間他清楚看到他想見的。他的獵物從河邊一塊十二英尺的巨石後溜了出來,消失在河的對岸底下。格蘭特依然耐心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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