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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出身不提,但作為遠近馳名食店東主的女兒,又受過工商管理的教育(雖然在鵝身上完全用不著),是唐律師的得力助手,我是一個十分登樣的准女友。

  我知道,是滷水鵝的安排。是天意。

  日子過去。

  我對他的工作、工餘生活、起居、喜怒哀樂,都了如指掌。

  他手上又一單離婚官司在打,來客是名女人,他為她爭取到極佳的補償,贍養費數字驚人。

  過程中,牽涉的文件足足有七大箱,我用一輛手推車盛載,像照顧嬰兒般處理。——因為這官司律師費也是個驚人數字。

  法官宣判那天,我累得要去按摩。

  他用老闆的表情,男友的語氣:「開公費,開公費。」

  我笑:「還得開公費去日本泡溫泉:治神經痛、關節炎,更年期提早降臨!」

  也有比較棘手的是:一宗爭產的案件。一個男人死後,不知如何,冒出一個同他熬盡甘苦的“妾侍”,帶同兒子,和一份有兩名律師見證的遺囑,同元配爭奪家產。

  元配老太太念佛,不知所措。

  大兒子是一間車行的股東之一,與唐卓旋相熟,托他急謀對策。

  律師在傷腦筋。無法拒絕。

  我最落力了。我怎容忍小老婆出來打倒大老婆呢?——這是一個難得的“情意結”。

  雖然另一個女人是付出了她的青春血淚和機會。

  我咬牙切齒地說:「唐律師,對不起,我有偏見,——我是對人不對事。」

  他沒好氣。權威地木著一張臉:「所以我是律師,你不是。」又囑:「去定七點半的戲票,讓我逃避一下。」

  太好了。

  電影當然由我挑揀。——我知道他喜歡什麼片種。

  他喜歡那些“盪氣迴腸”的專門欺哄無知男女的愛情片。例如“鐵達尼號”。奇怪。

  散場後,我們去喝咖啡。咖啡加了白蘭地酒。所以人好像很清醒又有點醉。

  我說:「在那麼緊逼的生死關頭,最想說的話都不知從何說起了。」

  他還沒自那光影騙局中回過來:「從前的男女,比較嚮往殉情,一起化蝶,但現代最有力的愛情,是成全一方,讓他堅強活下去,活得更好。——著不是犧牲,這是栽培。」

  「男人比女人更做得到嗎?」

  「當然。」他道:「如果我真正愛上一個人,我馬上立一張“平安紙”——」

  “平安紙”是“遺囑”的輕鬆化包裝,不過交代的都是身後事。今時今日流行立“平安紙”是因為人人身邊相識或補相識的人,毫無預兆的便失去了。

  我最清楚了。

  「你自說自話,你的遺囑誰幫你執行?」

  「我在文件外加指示,同行便在我“告別”後處理啦——」

  「這種事常“不告而別”的呀。」

  「放心,既是“平安紙”,自有專人跟進你是否平安。」

  「咦?——你擔心什麼?」

  我沒有看他。

  我的目光投在街角的一盞路燈。悽然:「不,我只擔心自己。——如果媽媽去了,我沒有資產,沒有牽掛的人,沒有繼承者……,你看,像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平安紙”的。」

  生命的悲哀是:連“平安紙”也是空白迷茫的。

  我站起來:「我們離開香港——」

  「什麼?」

  我說:「是的——到九龍。駕車上飛鵝山兜兜風吧?看你這表情!」

  在飛鵝山,甜甜暖暖的黑幕籠罩下來,我們在車子上很熱烈地擁吻。

  我把他的褲子拉開。

  我坐到他的身上去。

  他像一隻仍穿著上衣的獸……。

  性愛應該像動物:——沒有道德、禮節、退讓可言。

  把外衣扔到地面、掛到衣架,男女都是一樣的。甚至毋須把衣服全脫掉,情慾是“下等”的比較快樂。肉,往往帶血的最好吃!

  ——這是上一代給我的教化?抑或他們把我帶壞了?

  我帶壞了一個上等人。

  ……

  是的,日子如此過去。

  一天,我又接到一個電話。

  我問:「小姐貴姓?那間公司?又什麼事可以留話——」

  「你不知道我是誰嗎?」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平淡而有禮貌地說:「唐先生在開會。他不聽任何電話。」

  「豈有此理,什麼意思?我會叫他把你辭掉。」

  「他早把我辭掉了。」我微笑,發出一下輕悄的聲音:「我下個月是唐太。」

  ——我仍然幫他接電話。當一個權威的通傳,過濾一切。大勢已去了。

  我不知你是誰!

  我已經不需要知道了楊——小——姐。

  結婚前兩天。

  媽媽要送我特別的嫁妝。

  我說:「都是新派人,還辦什麼“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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