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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向我展示浮腫的雙腿,一按下去就是一個深坑。

  我感到害怕,儘量不去看她的手和腿。

  家是令人感到恐懼的地方,充滿了濃重的藥味和揮之不去的晦暗氣息。

  比起家,我更喜歡學校。至少在那裡,我還能活得像個正常人。

  我上的初中是公立,學雜費加起來只有幾百塊。周圍也有不少苦讀書求出路的孩子,但我每年都能把獎狀拿回家。

  外婆說小簡讀書這麼好,將來肯定能讀到大學。

  但我最終沒能讀成。

  在每日用藥,嚴格控制飲食之下,我依舊眼睜睜看著外婆一日不如一日。

  最終不得不住院治療。

  白天在學校念書,晚上在醫院陪床。我一直和外婆相依為命,沒有其他人。

  錢永遠都不夠用。

  如果有足夠的錢,她可以去更好的醫院,請足夠的護工,得到更好的照顧。

  長期臥床,後背不可避免地長了褥瘡,大大小小的瘡口嵌在皮膚上,爛掉的地方都是膿水,折磨得她整夜無法入睡。

  我無法為她減輕一分一毫的痛苦。

  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弄到錢的方法近乎為零。眼見存摺上的數字越變越小,我已經走投無路。

  在母親嫁入的那戶有錢人家的鐵門外站到幾乎凍僵,才有一個傭人跑出來:女主人說她不認識你。

  我在那條坐落著大小別墅的街道上低頭走出去很久,嘴唇發紫。

  後背被人拍響的時候,都沒有知覺要回頭。

  母親瑟縮在暗色的裘皮大衣中,懷裡抱著一個熟睡的嬰兒,面龐紅潤白皙。她飛快遞過來一個信封,低聲地,“我只有這點現錢。”

  我怔怔接過。

  她緊接著:“別再來了。”

  她並不關心我來不來,她怕的是被人看見我來。

  母親順著原路匆匆返回別墅,打開位置隱蔽的側門,身影很快消失在低矮的灌木叢之後。

  我捏著手裡的信封,大腦仍舊被凍到無法思考。

  拿到錢的當天,我連課也沒上,匆匆去醫院補繳費用。因為拖欠太久,醫護人員的臉色已經很不好看。

  繳費單到手的那刻,長久懸著的心終於重重地放下來,去病房問外婆想吃些什麼,我有錢可以買。

  外婆說她沒有胃口,我握著她的手直到夜裡,睡在她身旁的躺椅上。

  凌晨的時候,外婆疼醒過來,說她難受。

  我說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要不要我給你弄些過來。

  外婆說她想喝粥。

  我立即披上衣服,拿了不鏽鋼飯盒去食堂。那時太早,天還未亮,食堂也沒有開門。

  在寒風中等到早上五點半,食堂一開,立即衝進去打了粥。

  回到病房的時候,外婆身子倒在床上,一隻手臂懸在床外,瞳孔已經擴散。

  醫生說,她在無人陪伴時去世,死時仍處在痛苦中。

  我帶著外婆的骨灰回到鄉下。

  沒有親屬可以通知,也沒有弔唁儀式。

  人沒錢的時候,連下葬的選擇都比較少。

  我因缺課過多,差點沒能從高中畢業。

  幾個月後,程氏總裁派出的手下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跑到這塊窮鄉僻壤來找我。

  但他們來得太遲。

  我已經不再需要錢。

  我痛恨母親,也痛恨父親,鏤心刻骨,雖然這兩人並未在我的生命里出現多久。

  我也痛恨整個程氏。

  我意識到自己是一場即將發生的悲劇。

  ☆、第三十二章

  一進辦公室的門,就見肖文宇拿著一疊材料站在財務部門那裡。

  他短暫瞥我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我身後的施凡,“我們在調查程氏資金異常流動的過程中,意外發現一筆由公司向個人的大額轉帳記錄。”

  施凡面容冷靜,沉聲道:“向誰?”

  肖文宇道:“你記不記得程氏曾經倉庫失竊,丟失數件PLC產品?”

  施凡略一點頭。

  肖文宇道:“收款人就是貨品失竊當晚值班的那個倉庫門衛。”

  施凡的目光立即向我投射而來。

  我垂下眼,默然無語。

  他重重嘆口氣,拉我進入私人辦公室,閉合上門。轉過身,眸光漆黑不見底,“怎麼回事?”

  我沉默半晌,“那守衛家裡有個長期患病的小孩,你知道罷。”

  他點點頭。

  “他患有家族遺傳的糖尿病,一型,兒童時期即會發病。”

  施凡沉吟:“你們如何認識?”

  我輕聲道:“我外婆和他是病友。我接管程氏後,給他們家一份看管倉庫的工作。PLC產品是我偷的,和他們無關。”

  我不知道施凡知不知道什麼叫做病友。

  他或許不會理解。

  他和父親都是高高在上的人,生病會有私人病房,不會有病友。

  但我們這些窮人不一樣。

  我們擠在一個病房裡,互相分憂,互相鼓勵,輪流去做飯,想方設法節約一點錢。一起熬著度過那段艱難的時光。

  我和那個孩子在醫院的走廊里奔跑,在他因打針而哇哇大哭時抱住他弱小的身軀。只因為我喊外婆為外婆,那個孩子也跟我一起喊,說了許多次也不改。但外婆很開心,每次那個孩子喊她,她都會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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