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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睡著的大床,感覺就像放在那塊木板上面一樣,它顛簸,傾斜,平靜,又顛簸,傾斜,平靜。

  是海浪嗎?我卻聽不到一點海浪的聲響。我睜開眼,沒有看見海浪,卻看到了滿世界的老鼠。

  並非汪洋大海,而是鼠潮。

  它們拱著圓弓一樣的背,一隻一隻地疊排在一起,疊排得沒有空隙,密不透風,形成了一片一望無際的鼠潮。

  他們沒有規律地拱動著,把我拋來拋去。

  那塊木板,並非飄在海上的一塊木板,而是房間的地板,四面的牆體都消失了,只剩下這塊沒有依託的木地板,在鼠潮上蕩來蕩去。

  我伸出手去,試圖抓住什麼東西,以穩定我的身體。然而,我沒有什麼東西可抓,因此我只好緊緊地抓住床單。

  同時,我張開嘴,開始大叫起來。人在恐懼的時候,總是習慣大叫。

  也許我潛意識裡知道這是夢,因此,試圖把自己從夢裡叫醒。

  我終於醒了過來,身上布滿潮熱的汗粒。

  名叫羅樹的男人被我叫醒了。當然,我並不知道他是否在外間的沙發上睡著了,還是,他一直在抽菸。總之他快步走了進來,毫無芥蒂地坐在床沿上,用手拍打我的臉,說,怎麼了?

  他的手接觸到了我的皮膚,很溫暖。我說,我做了一個夢,這塊木地板活動起來,它的下面,涌動著成千上萬隻老鼠。很可怕。

  我看了看地板,它紋絲不動地呆在那裡。

  我清楚,我的確做了一個夢。關於老鼠的夢,現在不分環境地纏繞著我,簡直要令我瘋狂。

  我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我說我受不了了。

  羅樹緊緊地摟住我,把我的頭摟在懷裡,很奇怪,我一下子安靜下來,不再叫了。煩人的老鼠也紛紛從我的大腦里退出,我的頭不那麼疼了。

  我說,謝謝你。

  他說,謝我什麼?

  我說,我們是陌生人,我卻需要在你這裡尋求安全感。

  他沒有說話,我看不出他的表情,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麼。

  八

  天很涼了。大馬路上的法國梧桐開始落葉子了。

  我從相約小站里出來,看到一些梧桐葉子打著卷,被風吹著在路上跑跑停停的。

  我還是不太想回家,就坐在馬路邊上,把手抄起來,盯著路上的樹葉看。

  傻子阿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走過來,他走路總是沒有什麼聲音,給人的感覺是,他整天在練習悄無聲息地走路。本來也是,他整日無所事事,不用工作,不用幹活,在大馬路上瞎逛。除了吃飯,他生活里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走路。他練就了一走路不出聲響的絕活,這很令我羨慕不已。

  我是無法那樣的,即使我不穿高跟鞋,而穿著輕便的旅遊鞋,也無法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我想,這跟我害怕孤獨有關。其實我很害怕孤獨,即使我是一名似乎應該不怕孤獨的作家。由於我害怕孤獨,所以,我潛意識裡就必須讓自己聽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聲音。

  我垂頭喪氣地坐著,看到傻子阿炳的腳停在了我眼皮底下。他站著,低著頭,好奇地問我,坐在這裡幹什麼,是不是等人。

  他竟然知道等人這種事情。

  我說,我不等人。什麼也不做,就是在這裡坐著。

  於是傻子阿炳也像我一樣,坐在了馬路邊上,把手抄起來。

  我發現我需要說話。我越是害怕孤獨,就越想說話。我說,阿炳,我昨晚在這裡面睡覺了。

  我回過頭去,看了看在我身後不過兩米的相約小站。我睡過覺的那個房間窗戶,就在我的身後,它掛著厚重的窗簾,讓我無法溫習窗簾後面我昨晚睡過的那張床。可我很想溫習。

  阿炳也回過頭去,看那個窗戶。

  我給阿炳講昨晚的夢,講得繪聲繪色,阿炳聽得很認真,嘴角流下了一條唾液。

  之後,這個傻子阿炳,他竟然站起來,走到窗邊,然後,趴到地上,把耳朵貼到了冰冷的路面上。

  你做什麼?我問阿炳。

  他說,噓,我聽聽下面有沒有老鼠。

  我啞然失笑,說,我給你講的只是一個夢而已,你以為地底下真有鼠潮啊?

  他說,那,那麼多老鼠要是不從地底下來,會從哪來?

  我有些啞口無言了,的確,老鼠就是從地底下來的,它們鑽洞,鑽很多洞,通過那些洞,來到了地面上。

  我走過去拉起傻子阿炳。因為街上的人們都在既厭惡又好奇地看著我們。我悲哀地發現,人們現在看我的目光,已經像在看傻子阿炳一樣了,既厭惡又好奇。甚至,厭惡的程度還要超過傻子阿炳。

  我給周立打電話,問她怎麼樣了,她笑著說,好多了,大約不會死。

  九

  死亡真是個很可怕的詞彙,自從周立住進了醫院,我總是一陣一陣想起這個詞彙。

  現在,周立和另一個患了出血熱的病人都住在醫院的隔離病房裡。周立說,護士給她注射都要戴上塑膠手套。可以想見,她會是多麼的孤獨。

  我也很孤獨。

  我回到家裡,看我外公華清捏老鼠。

  現在我覺得,我外公華清似乎已把捏老鼠當成了一項生活樂趣。他把老鼠夾子上的老鼠,還有被毒鼠劑毒死的老鼠都收集起來,專心地捏著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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