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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的健康在她40歲以後便日益衰弱,據她說,這是第二次布爾戰爭期間的經歷給她身體留下的後遺症。“這叫做戰爭的代價,我的孩子。”她笑著說道,親了親我的額頭,“沒有哪場戰爭是不需要代價就能阻止的。”

  1915年後,母親曾經考慮再一次參加大選,重新進入下議院,但最終因為惡化的健康狀況,不得不放棄這一計劃。在那之後,她大部分的時光都在選擇在布倫海姆宮度過。午後,她經常會一個人在花園裡散步,偶爾在涼亭里坐下,用一條毯子裹著自己的腿,眺望著遠處潺潺的河流。

  我始終覺得,她並不是獨自一人。

  從小時候開始,我就發覺,母親偶爾會在四下無人時對著空氣竊竊私語,會溫柔地注視著某個空無一物的角落,露出甜蜜的微笑,就好像她在與某個看不見的影子對話。我曾經將這件事告訴了溫斯頓叔叔,因為我擔憂母親也許在父親去世以後,因為過度哀傷而神志不清。但那時溫斯頓叔叔只是大笑著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也許就是某個鬼魂,”他說道,“鬼魂是真實存在的,我就親耳聽見過他們說話。”

  我當時,只以為溫斯頓叔叔在哄騙年幼時的我。

  1927年,母親的健康每日愈下,阿爾伯特一直陪伴在她的身邊,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她。每逢工作有閒暇,或者學校有假期,喬治與我也會回到布倫海姆宮探望她。母親看上去似乎並不為即將到來的死亡而感到難過,有一天,她從午睡中悠悠醒轉,看見守在床鋪旁的我,便露出了笑容。

  “我以為這一次醒不來了呢,”她小聲對我說,“我向來對這種事情的預感特別准。”

  “別胡說,母親,”我緊緊握住她的手,多年過去,依舊能從她肌膚上摸到第二次布爾戰爭留下的傷痕與繭子,就像母親說過的,戰爭的印記是永遠不會消退的,“你還能活上很久,很久很久。”

  “別為我的死亡傷神,女兒,”她親了親我的額頭,說道,“就像你的父親一樣,我也不會真正離開。我會一直留在這兒,陪伴在我的孩子們身邊。”

  1927年底,阿爾伯特在布倫海姆宮的花園中發現了安詳逝去的母親,一條溫暖的羊毛毯子搭在膝頭,她微微偏過頭去,就如同睡著了一般,手裡則攥著一張照片,那是1896年夏天,母親與父親前去參加梅姨婚禮時,在弗洛爾城堡前留下的照片。他們注視著彼此,十指相握,笑容燦爛,年輕的容顏神采飛揚,看上去幸福無比。

  當哥哥將照片交給我的時候,我發覺母親的身邊被照出了一道淡淡的輪廓,就像有個少女站在她身後似的。

  也許只是光線問題,我那時想,沒有放在心上,翻過照片,我發現了母親寫下的一行字。

  “我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天。”

  葬禮過後,阿爾伯特與我花了好幾天的時間,在布倫海姆宮裡整理母親留下的遺物。在書房中,我們找到了母親留下的一份手稿,那似乎是用一種非常奇怪的語言所寫成,以兩個,三個,或者四個的字母組合為一個詞,字母上還有奇怪的符號。阿爾伯特找來了所有的語言學家,最終,有一個精通中文的翻譯學者指出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表音標註,每一組字母組合代表著一個中文文字,但他並不確定,因為沒有人這麼標記過中文的發音。

  那時,哥哥沒有採信他的說法,我雖然半信半疑,但我是最小的妹妹,在這件事上沒有決定權。不過,當時我也同意哥哥的看法,不認為母親有可能懂得一個遙遠的東方國家的語言。後來,這份手稿便被阿爾伯特收了起來,此後的幾十年間一直不曾提起。

  直到1972年。

  在那一年,阿爾伯特與喬治先後過世,我成為了母親唯一還活著的孩子,也成了她留下遺物的保管人。到那時,我才再一次看見了那份神秘的手稿。於是,這一次,我決定試試看最不可能的可能性。

  我找來了一個駐英中國大使館的翻譯,是個女孩。她一看見那份手稿,便極其肯定地告訴我,我的母親的確是用一種叫做“拼音”的方式寫下了裡面的內容。她唯一不明白的是,在幾十年前才發明出的拼音,一個生於1877年的美國人怎麼會懂得呢?

  我意識到,這份手稿中可能藏著母親最大的秘密,以至於她要用這種隱秘的方式寫下。

  我將手稿分成了一百多份,以各種不同的理由和身份找來了上百個翻譯,花了將近三年的時間,才將裡面的內容全部翻譯出來,並整理完畢。到那時,我才真正明白,我的名字究竟是命名於誰,我的父親為何又會稱呼母親為伊莎貝拉。

  到那時,我才真正知道,母親一直告訴我的話,關於那些她和父親不會真正離開的事,都是真的,

  她從未與父親分離過,而死亡只讓他們得以真正的重逢。也許在幾十年後,我的父親會替代那個未能留在世間的珍珠灰影子,與我母親共同在帝國大廈的樓頂放聲歌唱。

  根據母親在最後留下的遺願,這份手稿不得在2018年9月以前發表。按照她的說法,是因為她不想生活在未來的伊莎貝拉·楊會早早看見自己的一生。但她卻也希望,那些曾經隱藏在歷史背後的故事,那個不曾被世人記住的珍珠灰色的影子,還有她真實而又不可思議的經歷,能夠被這個世界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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