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種樹之人,正是張良當年童言無忌時說的話。

  只是這番話,不像教導,更像囑咐,遺囑。

  張良預感不好,問:“祖父要做什麼?”

  張開地不悅,“你只管答我,是否明白。”

  張良垂首,“明白。”

  “好。”張開地眉頭舒展,神情輕鬆不少,似看破塵世了無牽掛,“你再背一遍,隻字不漏,高聲嘹亮,刺進城下每一個秦兵耳朵。讓他們知道,老夫就在天上,笑看著這一天。”

  至此,張良終於明白了他的意圖——殉國!

  “祖父,良兒懇請您三思!”

  “你若還當自己是張家後人,便莫要勸我。”

  韓國之臣,古來千百家,其中翹楚,當數張氏。如今韓國朝不保夕,身為家主,自當共存亡。

  張開地心中揣著這份神聖,揣著對家國的崇敬,以及對來日的期盼。這份信仰,永不可撼動。

  到今時今日,張良於世間委實沒有什麼牽掛,於是道:“良兒請求與祖父同行。”

  張開地搖頭,定定看著他,“若你今日與我同去,我便自入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不入輪迴。”

  張良一震,生生愣住,“祖父何意?”

  張開地又道:“人須得為說過的話負責。良兒,你說你要做一個種樹之人,如今樹還未生芽發枝,你怎可自甘放棄?”

  江山未平,百姓未安。他正值風華之茂的年紀,怎可不顧家國屈身赴死?他要去完成一項更重要的任務,一個非等閒之輩能夠企及的使命,義不容辭,當仁不讓。

  “祖父......”

  “記住我的話,若你敢忘,你便不是張家人。”

  “......是。”

  一時間,心中酸楚異常,蕩然悲壯。

  張良眼眸顫抖,萬分不舍地望著眼前的老人,徐徐拱手,道:“張良......恭送祖父......”

  張開地眉頭舒展,步履蹣跚,一步一步邁上石階。

  一聲沉悶的號角聲劃破半空,似寒江孤魂的哀嚎。

  張良雙膝跪地,彎腰俯首,額頭貼著地面,朗朗道:

  “園中有樹,其上有蟬,蟬高居悲鳴,欲飲露,不知螳螂在其後也......”

  周遭的士兵陡然沉默,唯剩烽火燃燒的聲音,他們皆望著這頑固偏執的老者,在跳躍的烽火之後異常堅決的蒼老的身影。

  硝煙散入半空,熏得眼睛酸疼。

  眼淚奪眶而出,啪嗒砸上地面,張良一面流淚,一面拔高了聲音:“螳螂委身曲附,欲取蟬,而不知黃雀在其傍也;黃雀延頸,欲啄螳螂,而不知彈丸在其下也......”

  城門之上,西風正盛,呼啦啦刮過來,似要將人劈成碎片。

  張開地撫了撫牆頭的石磚,縱身一躍,跳下城門。滾燙的鮮血飛濺到城牆,痕跡駭人。

  “咴————”

  秦軍駭然,首排的馬匹不安地揚起前蹄,退了兩步,軍心有所動搖。

  張良聽到外頭的動靜,徐徐閉眼,“此三者,皆務欲得其前利,而不顧其後之有患也......”

  寥寥幾十字,盪氣迴腸。

  悲歌戚戚,在城牆上空飄蕩,混著沉悶的號角聲,慷慨悲壯。

  一炷香之後,韓國城頭的旗幟滑下,升了一方白旗。為了凸顯投降之誠意,韓王安親自搖旗,大喊“免戰”。

  自此,戰國七雄只剩六個,地圖之上再無“韓”字。

  .............亡國分割線...............

  那是張良最落寞的一年,他還未從韓非之死的陰影中走出,又國破家亡,雪後遇降霜,把他劈得體無完膚。他渾噩度日,不問天下之事,不知今夕何夕。

  “清酒盈樽兮,風塵淡忘。河山破碎兮,此身何往......悲哉戚哉,吾誰與歸......吾誰與歸......”

  孑然一身,沒有人陪他。以前老是粘著他的若離也去找衛忠的屍身去了,一去不還。

  他這樣的人,還奢求什麼呢?只能拖著殘骸,渾噩度日了罷。

  一人一劍,背上的包袱只有巴掌大,恁誰也認不出這是新鄭城意氣風發的張小公子。

  某一日,他喝醉了酒,嗅著泥土的苦味,睡倒在鄉間小路。醒時卻發現置身於一處茅屋,茫然若失。

  “你醒了啊。”一婦人推門而入,笑著看他。而後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遞來一杯熱茶,“你好歹是貴族家的公子,怎在山路上就睡了?那條路晚上常有大蟲出沒,幸好我夫君路過救了你,否則,真就危險了。”

  為何要救他......

  他這樣的人,活著有什麼意思?

  但人家好心又費力,這般的恩情,還是要感謝一番的。

  於是將茶盞放上矮桌,朝婦人一拜,“多謝夫人出手相救。”

  “莫要行此大禮!”婦人將他扶起,賢良親切,“你與我夫君是舊識,救你是應該的。”

  張良一愣,“舊識?”

  韓國滅亡之後,他再沒有朋友,或死或散。連從小一同長大的若離,也跑去衛忠戰死的城池,說要尋回那人,卻至今未歸。

  他正疑惑著,一個偉岸的身影便跨門而入。

  張良盯著那人,以及他臂彎里的孩童,錯愕道:“厭師兄?”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