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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范統擔心地看著路映夕,見她臉色雪白,幾近透明,不由緊張地踏前一步,關切問道:“皇后是否鳳體不適?可要宣太醫?”

  路映夕似未聽見,驀然舉步,神色淒清地往殿外走去,一聲不吭。

  站在店門口,她的身子晃動了一下,仰起臉對著北面,望向遠方。眼睛被日光刺得生疼,模糊了她的視線,漸覺眼前變黑,又似有星光浮動,像是觸手可及又仿佛遙遠飄渺。她伸手想去觸碰那星星,可在即將碰到之際,那星星倏然幻化成了師父溫雅潤澤的眼眸。她的手一頓,停在半空,張口想要喚一聲“師父”,但下一瞬那星星般的眸子驟然消失,只余無邊無盡的冰冷黑暗。

  “皇后!”范統急喊,大步飛奔向她,一把接住她斜斜欲墜的身子。

  她所站的位置,地面上淌著一灘濕水,而她的裙擺亦是潤濕了整片。

  范統眼角瞥見,心中大驚,揚聲大喊:“快來人!快宣太醫!”

  不出須臾,便有內侍匆匆跑來,緊接著兩名年長宮婢圍上來,急急道:“快抬皇后進寢居!皇后要生了!羊水已經破了!”

  范統心下焦急慌亂,看那內侍仍傻站著,厲聲呵斥道:“杵著做什麼!還不快去宣太醫和穩婆子。

  “是!是!”那內侍被路映夕慘白如紙的面色驚得愣住,此時才緩過神來,惶惶跑開,額上直冒冷汗,心裡不斷祈禱,願上蒼保佑皇后母子均安,不然他們一眾宮人皆都人頭難保!皇上臨出征前,早已下令,若他們讓皇后有什麼閃失,宸宮裡的所有人都要陪葬!

  天空中驕陽高掛,照得大地明晃晃,卻照不暖這一座宏偉的宸宮。

  正當宸宮中人人憂切惶急,在宮殿瓦頂上悠閒地坐著一個人,懶洋洋地翹著二郎腿,撫著白須,神情怡然愜意,但那一雙精光內斂的老眼綻出睿智瞭然的光芒。他能做的都已做,如今只看徒孫丫頭自己的造化了。

  ……

  華貴的龍床,四周帳幔低垂,低弱的吟呻斷續逸出,如暗啞斷弦聲,聽得人心頭陣陣揪緊。

  路映夕巳是冷汗透衣,但她自己並無知覺。混混沌沌中。她好像看到了師父俊逸如昔的臉,他溫暖寧和地對她微笑,似在說,映夕,別擔心,你會平安度過這個難關。

  她在迷濛中不知是幻是夢,只見場景陡然一轉,看到了自己幼時孩童的模樣。那孩童跟在一個身穿淺灰色素袍的少年身後,稚聲稚氣地喚。“師父哥哥”,少年迴轉身笑看她,那笑容像是融雪的冬日陽光,一下子照耀進她小小的心裡。

  正感覺溫暖,場景又是毫無預兆地變了,一張英俊如刀刻的臉龐出現在她面前。分明是極為剛毅英氣的男子,卻溫柔深情地喚著她:“夕,夕,朕回來了,你一定要等朕。”

  她突然流下淚來,分辨不清是因為哪一個場景哪一個人,只覺得心裡酸澀,翻湧起伏,痛苦難耐。

  “娘娘!娘娘!”

  耳邊隱隱約約有一道急切的呼喚,也有一雙柔軟的手替她擦拭了眼淚,但她在神智不清的時候也還是知道,那不是她想念的人的聲音與手。

  “娘娘!使勁!巳經看到頭了,別放棄,再使勁!”

  那喊聲逐漸變大,她模糊地想,為何要使勁?她這般獨自用力是為了什麼?

  來不及想明白,她只是本能地催動內力,使力,使力、再使力。

  “啊!生了!生了!”不知過了多久,驚喜的歡呼響起。

  “是個小皇子……”欣喜的語聲在下一刻僵住,變成惶恐而難以置信的低呼,“巳無呼吸?!”

  路映夕費力地想,是誰巳無呼吸?是她?她死了嗎?不,她好像聽到了“小皇子”,是她的孩子?

  一霎時間,她猛然清醒過來,瞠大雙眼,啞著嗓子囈聲道:“孩子……把孩子抱過來……”

  穩婆抱著染血的小娃兒,不敢靠近她,一旁的晴沁巳濕了眼眶,狠狠一咬牙,接過穩婆手上的娃兒,送到枕邊。

  路映夕無力地側頭,凝眸看去,頓時心頭銳痛,似被一把利劍瞬間狠厲地刺進心房,深不見血,卻疼痛徹骨!

  那初初出世的嬰兒,小臉漲得紫紅,透著駭人的黑氣,五官全部扭曲在一起,甚是悚然。

  路映夕呆呆看著,沒有落淚,眼神空洞無力。

  “啊!還有一個!娘娘肚子裡還有一個娃兒!”冷不丁,穩婆子提高嗓門大叫,急忙跪趴在龍床上仔細確認情況。

  路映夕眼一睫一顫,緩緩地閉上雙眼,唇角劃出一抺弧度,似笑又似哭,似喜又似悲。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師尊曽經說的“一半一半”是何含義。也許這是前世註定,她擁有了慕容宸睿的愛,便要失去師父的情;她得到了一個孩子,便要失去另一個孩子。

  心中蒼涼隠痛,意識又漸散去,她朦朦肬肬地想,就這樣睡去其實也很好,再也不會苦不會痛,可是,這世上還有她牽掛的人,她放不下……

  在徹底喪失神智之前,她聽見穏婆歡聲叫喊︰“活的!活的!這個娃兒是活的!真是上天保佑!”

  她想要高興地笑,但又心酸無比,扯動了一下嘴唇,終是凝著一個奇異的弧度沉沉昏睡過去。

  當嬰孩洪亮的‘哇哇’哭聲響徹滿室時,悄然盤踞在頂的灰衣老者露出寬慰一笑,展開絕世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離去。他傾注給她的真氣總算沒有白費,好歹保住了一個娃兒的命。接下去他該去找他那個痴傻徒弟了,這些年輕後輩真不讓他老人家省心!

  ……

  慕容宸睿日夜兼程地趕回京都,低達皇宮時巳是四日後。

  他滿身塵土,眼泛血絲,連鎧甲戰衣都未及換下,便直奔宸宮內居。

  一踏入清幽居室,他不禁自覺地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向龍床。

  明黃床幔半卷,他一眼望去即見那張令他思念記掛的清麗容顏,心底不由一軟,湧上五味雜陳的複雜滋味。

  “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他低低吟道,舉步走近,俯身凝望,“夕,朕回來了。”

  路映夕眼眸半閉,轉動眼珠望向他,淺淺一笑,眸底浮上一層水霧。

  “夕,你受苦了。”慕容宸睿在床畔坐下,伸手撫上她的臉,粗糙的指滑過她略顯憔悴的眉眼,憐愛而歉疚地道:“朕回來得晚了,沒能在你最辛苦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路映夕只是含笑回視他,眼中卻凝著淚,並未滑落,可是愈顯楚楚可憐。

  “怎麼了?是否我們的孩兒不乖,讓你吃了苦?朕一會兒便去打屁股。”慕容宸睿柔聲說道,傾身俯下,在她眉心印上一吻。

  路映夕無法言語,明明那樣多的話梗在咽喉,卻淮以訴諸干口。他看起來風塵僕僕,青色胡茬細密地在堅毅的下巴長出來,看上去落拓疲憊,但絲毫無損他身上與生俱來的意氣傲然。鈥打了勝仗回來。本應意氣風發,而她也本該為他感到自豪,但是他親手射殺了師父……

  慕容宸睿定定看她,見她不言不語,也不迫她,卻忽地低頭覆上她的唇,熱情輾轉,眷戀地齧啃。

  他溫熱而熟悉的氣息迎面襲來,路映夕終是忍不住,眼睛一眨,晶瑩的淚滴滾落下來。

  慕容宸睿細心地察覺,薄唇移向她的眼角,輕柔舔舐。

  “宸……”路映夕沙啞地啟口喚他。

  “嗯?”慕容宸睿抬頭凝視她,語氣柔和,但話語直接,“是否想問南宮淵的狀況?”

  路映夕默不作聲,不敢輕易懷抱希望,只怔怔地望著他。

  慕容宸睿輕嘆,用手指拭淨她頰上殘留的淚痕,一邊平緩道:“當日兩軍對壘,不容多想,朕確實用盡全力射了南宮淵一箭,南宮淵也確實中箭墜馬,但距離甚遠,朕未必射中他的要害。”

  路映夕沉默不語,良久才低啞地問道:“師父身亡的消息是從何處傳出?”

  “霖國。”慕容宸睿簡單地回答,微一停頓,再道,“夕,也許你會覺得朕存心辯解,但這幾個月來朕的確感覺到南宮淵似有退戰之意。”

  路映夕凝眸看著他,靜待他繼續說下去。

  “照朕推測,南宮淵舊傷在身是事實,但絕沒有那樣嚴重。”慕容宸睿沉聲道,“朕的密探回報,這數月南宮淵埋首寫兵書,傳授於玄門弟子。他此舉應是欲退戰的徵兆。

  路映夕抿唇未語,慕容宸睿嘆息,真誠道,“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朕直覺南宮淵尚在人世。”

  “但願師父無恙……”路映夕沒有說信或不信,眸光依然黯淡,低語道,“只要師父尚在人世,縱使此生再難相見,亦是好的。”倘若師父真是有意避世,那麼她會默默為他祈福,願他能夠過得逍遙自在、平安開懷。

  “但願師父無恙……”路映夕沒有說信或不信,眸光依然黯淡,低語道,“只要師父尚在人世,那麼她會默默為他祈福,願他能夠過得逍遙自在、平安開懷。

  慕容宸睿聽到她的輕語,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其實他根本沒有把握,只不過是想給她一線希望,讓她積極地振作起來。

  路映夕似陷入緬懷中,長久地保持靜默。

  慕容宸睿蹭掉軍靴,解甲寬衣,翻身上床,伸臂抱她,把臉挨近她的頸窩,故意用胡茬磨著她。

  路映夕感覺項間一陣刺癢,回緩神思,輕推了他一把,道:“我巳多日未沐浴,你別靠這麼近…”她剛剛誕下麟兒,至少有半月不能碰水淨身。這幾日她沉溺在低迷的思緒中,無心想及這些,但他一靠近,她便不自覺地感到彆扭起來。

  慕容宸睿倒不介意,朗聲大笑,頗有幾分豪氣干云:“朕都數不清幾日未曽沐浴了,朕不會嫌棄你髒。

  路映夕斜他一眼,唇角微微揚起。他安然回來了,她才知,原來她一直害怕著,最怕的其實是他回不來……

  慕容宸睿盯著她誘人的菱唇,目光熾,熱湊近一啄,但又覺得無法滿足,便以齒尖輕咬,再竄入她口中,糾纏她的小舌。

  路映夕產後體虛,無力推拒他的熱情,不出一會兒就嬌喘吁吁。

  慕容宸睿自是察覺,極不甘願地狠咬她唇辯一口,抽離了開。

  “這次也記在帳上!”他咬牙低喊,按捺慾火,攬臂輕擁住她。

  “嗯,好。”路映夕微喘,乖順地應聲,水眸盈盈,明媚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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