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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馨笑道:“你總有歪理。但是咱們不是討論你的婚姻問題,是討論之若去不去培訓的問題。按你的理論,之若應該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自己嫁出去再說?”

  程輝道:“那又不一定。我剛才說的,是就我自己的情況而言。人窮志短,能有個像樣的地方接收就笑得合不攏嘴了,還敢挑挑揀揀,說什麼喜歡不喜歡?林之若什麼人啊,那是皇帝的女兒,根本就不愁嫁不出去。她喜歡什麼專業,就選什麼專業,就算不保送,還不是照樣考清華北大?”

  林之若搖頭道:“你太抬舉我了。無論是競賽,還是高考,都是有風險的。不然,校方也不會施加這麼大的壓力。”

  孟繁星關切地問:“那你不同意,校方怎麼說?”

  林之若苦笑:“還能怎麼說?當然是找家長。我爸打電話給校長辦公室,說支持我的選擇,都不行。校領導非要他親自來一趟。”

  此事一夜之間,轟動一中。林之若走到哪裡,都有人指指點點。以訛傳訛,後來竟然變成“那個不肯保送北大的女生”。林謙誠到達的下午,校領導請他吃飯,於明雷和林之若作陪。一行人從操場穿過,引得萬人瞻仰。教學樓里每一層窗子後,都擠著一排黑壓壓的腦袋。

  孟繁星從來沒有見過林謙誠,也跟在程輝後面向外看,只見校領導身邊,走著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沉靜大方,儒雅從容,無論容貌氣度,都一眼看得出林之若的影子,雖然素不相識,卻讓他心中感覺無限親切。

  酒席之上,校領導殷勤勸請。林謙誠久經風浪,不動聲色,先詳細詢問女兒的情況。聽說了林之若得病經過,大為震驚,要求立刻帶林之若回上海詳細檢查,競賽也好,高考也好,容後再說。於明雷趕緊把省城三院專家的診斷結果轉述給他。林之若本人也反對,覺得病情並無可疑之處,重在休養,不願意千里往返奔波。林謙誠本來對女兒是否參加競賽,並不介意,任由女兒自行決擇。此時考慮到她的病情,也支持她放棄培訓。因為競賽培訓的學習強度,遠較高考複習為重,容易加重病情,反而影響了高考。

  校領導見白費了若干唇舌氣力,仍是這樣的結果,很是失望。最後還是於明雷提出了一個辦法,把本年度高考的考題拿來,在教研室對林之若當場測試。她每答完一科,也不必檢查,立刻由相應的科任老師判卷。林之若三個多小時答完了五份卷子,累得癱在桌子上動彈不了。還沒有緩過勁來,成績已經統計出來,她的綜合成績竟然遠遠高過一中本屆狀元,超出了全國最好大學的錄取分數線。於明雷以此解除了林之若父女的後顧之憂,指出林之若參加競賽培訓只需盡力而為,並非背水一戰,就算因為頭痛不能取得名次,依然可以回來參加高考,也依然有把握考上最好的大學。而且省城三院就在省城大學附近,林之若要複診,遠比在江城容易得多。

  林謙誠被於明雷說服,作為家長拍板同意林之若前去參加培訓。林之若回到班級,把經過跟大家說了,嘆道:“於老師真不簡單。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絕招啊。”

  程輝詫異的看了她一眼:“你才知道?於老師那就是修行千年的老狐狸。”

  唐馨拉著林之若的手,道:“之若,那你自己願意去麼?”

  林之若攤開手:“願意,當然願意。進可攻,退可守,公費去省城遊玩三個月,我還有什麼理由反對?”

  唐馨摟著林之若的脖子,很為她高興。大家也都受了感染。傅青綸似乎尤其開心。雖然沒有說什麼,神情間卻流露出掩飾不住的興奮。

  望著微笑的林之若,孟繁星心中空蕩蕩的。真的就要這樣分別,真的就要從此雲水相隔了麼?那個他默默關注,傾心相愛的女孩,真的就要從此飛出他的世界,走向他無法追隨,無法陪伴,甚至無法關心,無法窺伺的別樣的天地中去了麼?

  即將來臨的別離,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氣。第二天下午一下課,孟繁星就守在校門口。見林之若從食堂出來,和唐馨說了兩句話,便一個人向校外走來,他插在兜里的手握成了拳頭,汗津津的,自己卻毫無察覺,腳步頓了一頓,迎上了踏著金色斜暉漫步而來的林之若。

  今夕共此燈燭光

  林之若依著江邊那棵大柳樹,看著緩緩東流的江水,和沿著江堤走來的少年。

  他手中拎著一個很大的盒子,頎長的身影略略傾側,映著天邊暗紅的雲彩,四野深碧的糙木,仿佛一卷移動的彩畫山水。

  一對晚歸的燕子從水邊掠過,剪刀也似的翅膀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形。不知道什麼地方傳來蛐蛐的叫聲,如清水般蕩漾開來,聲聲歌著流年短促。

  林之若深深吸了一口氣。多麼美好的傍晚,多麼美好的時光!所以才會有夸父逐日的傳說吧,耗盡生命中所有的能量與熱情,也要挽留那一抹亮色。

  孟繁星走到林之若面前,站定,見她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臉上紅了紅,低下頭,把手中的盒子放在地上,解開包裝,卻是一個水果奶油蛋糕,上面橘黃色的奶油寫著‘生日快樂’。樂字的右下角,還點綴著一朵鮮紅的奶油玫瑰花。

  林之若有一絲驚訝:“你約我來,是給我過生日?”

  孟繁星點了點頭,在糙地上面對林之若坐下:“昨天是你的生日,是吧?你不讓我逃課,只好今天給你補過了。”見林之若欲言又止,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歡過生日,覺得對母親和孩子來說,那都是痛苦的一天。可是,我希望從今天起,你會覺得,生命的開始和延續,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

  林之若凝望著他,默然不語。孟繁星接著道:“我過生日時,你曾經在送我的書上留言,感謝我帶給這個世界的光明與溫暖。同樣的,今天,我想要告訴你,你的存在,無論你願意與否,也已經照亮了許多人的生命,影響了很多人的生活。你過得如何,快樂不快樂,已經不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

  林之若望著他,驚奇不已。這麼羞澀溫和的一個男孩,昨天主動約自己出來,已經讓她大感意外;而見面之後,開口就是這麼嚴肅的一篇話,竟仿佛已經知道了這幾日她心頭縈繞不去的陰影,特地來開解她似的,更讓她既感動又尷尬,一時說不出話來。

  孟繁星從掏出兩盒彩色的小蠟燭,溫柔地道:“過去的十七年,我沒有能夠陪你慶祝。可是,我相信每一年,你都有很多快樂的,值得紀念,值得慶祝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回顧,好不好?就算我給你補過以前的生日。”

  林之若益發詫異:“怎麼回顧?”

  孟繁星笑了一下,在蛋糕上插下一根蠟燭:“這是你生命里的第一個年頭。那時候的你,還是一個粉嘟嘟的嬰兒,和所有的嬰兒一樣,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感到無限新奇,給父母長輩帶來很多的歡笑。”

  林之若微笑:“說得老氣橫秋的。其實你還不是一樣?看你現在的模樣,小的時候一定跟洋娃娃似的,特別可愛。”

  孟繁星笑道:“我沒說不一樣啊。我媽媽說我小的時候,是小區里所有嬸子大娘的寵兒。好多人上趕著跟我訂娃娃親呢。”

  林之若想像著他嬰兒時代的模樣,惋惜地道:“只可惜那時候我不認識你。不然,我爬也要爬過去,先霸占了再說。”

  孟繁星笑道:“你現在霸占也不晚啊。”

  林之若從來沒有聽過他這樣大膽的玩笑,心中一動,探究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孟繁星不經意間吐露心聲,反而把自己嚇了一跳,一霎那,心旌與柳枝齊搖,雙頰共晚霞一色。他趕緊低下頭去,插上第二根蠟燭:“你開始搖搖擺擺地走路,呢喃不清地學話,開始和身外的世界交流。這個時候的小孩,是媽媽的心尖寶貝。每一個在母親懷裡長大的孩子,都曾擁有過世界上最深切最溫柔的慈愛。只可惜我們長大之後,便不記得幼兒時代的一切。”

  林之若俯視著那根蠟燭,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連著插上三根蠟燭,孟繁星柔聲道:“在鄉下的時候,你外婆說,你小時候特別聰明,三歲能背乘法表,四歲能背唐詩,五歲便會解雞兔同籠的問題。那時候的你,是全家的驕傲吧?”

  林之若側頭想了想:“可能吧。我也不是很清楚。五歲之前的記憶,都很模糊了。唯一有點印象的,好像是有一次在爸爸的辦公室,大家都來逗我,給我出各種題目。一位叔叔還悄悄把我的辮子系在椅子上。我要出去找爸爸,一邁步,就被絆倒在地,連椅子都翻了。大家哈哈大笑。我很不高興,回家就吵著剪頭髮。其實媽媽很喜歡我留長頭髮的。她早晨無論多麼忙,都會拿梳子細細地給我梳頭,編很多可愛的小辮子。”

  孟繁星微笑道:“你媽媽是因為喜歡你,才會花很多心思給你打扮啊。只可惜你從小就那麼倔強,不對你心意的,便不肯留意,很容易錯過生活中一些小小的樂趣。”

  林之若想了想,自己也笑起來:“我是有這個毛病。”她調皮地向孟繁星一揖:“多謝孟老師提醒,我以後一定注意。”

  孟繁星拿起六根蠟燭,插成一排:“六歲到十一歲,你上小學。你這樣的性子,決不會默默無聞,一定有很多趣事。可惜我和你不在一個學校,沒有機會知道。希望以後,你會慢慢講給我聽。”

  慢慢講給他聽?林之若心中一震,借著暗淡下去的暮色,細細審視孟繁星的面容,卻見他毫無異常,看來只是隨口說出,並無深意。可是,正因為漫不經心,隨口而出,反而讓她更加心動神搖,讓她覺得,這個少年和自己一樣,很久很久以來,已經在心底深處,把對方當成了最親密的人。那種親密,已經醞釀如此之久,那個願望,已經潛伏如此之深,所以在最不經意,最不設防的時候,便自然而然流露出來。

  孟繁星沒有覺察她的心緒起伏,慎重地插上了第十二根蠟燭:“這一年,我認識了你。”

  “你認識了我?”

  “是啊。初一你是在三班吧?我就在隔壁的四班。我們的任課老師都是一樣的。不過,我認識你,不是因為老師們上課總提起你的大名,也不是因為你考試競賽總是第一。那時候,我對成績還沒有什麼概念。我認識你,是因為你是學生會的紀律委員,負責檢查間操紀律。很多男生因為逃間操,都曾經被你訓斥過。同學們給你起了個外號,叫‘滅絕師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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