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頁
*
少年放下手中墨筆，凝視著她：“何為劍法？”
柳逸抬頭，與他對視。
她只覺那專注的眸光仿佛日夜星辰匯集於一點，穿透了時光。
自臨水鎮之夜，她在生死彌留之際被非夢放過，自此步入江湖，也踏入這場紛爭。
從根本上說，復仇本是他們共同的願望，卻因為選擇了不同的手段，而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步入江湖起，她被冠以“與非夢交手而生還之人”，被寄予與非夢相戰的希望，在飛來宮、少林寺、魔教、枯游多方勢力交匯之下，作為飛來宮主弟子，被派出去給枯遊學習獨門心法逍遙遊，以刺出對非夢的絕殺。
可愈發地接近那一天，她卻越來越懷疑正確性。
*
“祝剿非夢！”
略帶著雀躍的聲音，是只屬於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氣風發。
那是她與故友唐璃原本的約定，也合乎她本來的願望。
可明明她只是想為父親討回公道，證明自己，到現在卻偏離了那麼多——
現在，她的仇人被少林寺所庇護，她不僅無能為力，還要與同是孤苦伶仃的受害者為敵呢？
*
“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游五日而後返。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聲音猶如清泉冷冷地滴落，困惑柳逸許久的謎霎時揭開，宛如撥開雲霧見青天。
當六識具靜，柳逸捕捉到空氣里每一瞬的流動，氣海里的力量緩緩地重歸本位，一切竟復歸於靜。
那是太久沒有的感覺，毫無滯澀，仿佛守得雲開見明月。
柳逸小心翼翼地護著內息，生怕這一瞬的感覺煙消雲散，然而內息流轉於筋脈間，竟然通暢無阻！
氣海寧靜的那一瞬間，天地萬物，在她的眼中也仿佛靜止了。
她可以捕捉到天地間每一粒沙塵的流動，並且將其分割成單獨的一瞬間。
轉瞬，即逝。
轉瞬，卻亦是永恆。
*
柳逸輕聲喚：“阿奚？”
“你在這太久了，擔心來看看。”
沒有否認的話，那便是他了。但是他何時來的？枯游只選取一個傳人，他又如何進來的？
柳逸仍覺奇怪：“王公子說，這是枯游禁地……”
衛奚不答反問：“枯游——枯者之游，你認為如何？”
“……”
太艱深的問題，她對枯游並不了解，不敢妄下評論。
他接著問：“逍遙遊——你認為可以與天毒相抗？”
柳逸不假思索地點頭：“初領悟，已脫胎換骨，內息平穩，可見確實是很強的存在。”
“那麼在枯游派的人，是否能夠隨心自在、逍遙遊於天下？”
“絕對的隨心所欲……甚難。”柳逸想到了身為枯游少主的王皓，他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越走越遠，或許已領悟了什麼，但卻假手於她，並不親自報仇，可見也是有所保留的。
衛奚微微頷首：“任何人都有弱點，只在於是否被發現而已，但在信任的前提下，很多東西更容易被暴露出來。”
柳逸聽到這話，不由回想起當初柳無憂的自殺，是為了她——卻接著回想起了非夢的兄弟。
霎時間，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嚴重。
衛奚微微一笑：“你幾乎沒有弱點，是很好的選擇——孤獨，自由，逍遙。”
這些話柳逸是知道的，但是被衛奚說出來，她與王皓當年在飛來宮的那些情分好像已經漸漸地消失了。
王皓的劍法是什麼？
——既然可以用人，何必枯游少主親自出手，自有人甘心為其劍，供他驅使。
衛奚的劍法呢？
她看不透。
衛奚的劍法幾乎沒有破綻，速度、準度、角度——一切宛如最基礎的招式般完美，如今仔細想來，甚至於飛來宮考校的那場落敗，都似乎是他故意為之。
記得曾經在飛來宮校場上，蘇星野如此問過她何為劍法。當日，柳逸答得無愧於心，而後，年紀輕輕的衛奚卻能對她說出“創己之劍”這種話來，實在是非同常人的心境。
或許直至今日，少女在木屋門前負劍而立，才勉強領悟到他的心境，緩緩開口道：“劍法，雖是使劍之法，卻也不必拘泥於劍。只因天地萬物，皆可為劍。”
*
話音落下，水月劍已到了她手中。
夜色朦朧。
水月劍尖平滑地揮出，泛起一陣流光，劍意流轉，其勢大開大合，毫無滯澀，暈染了夜色的黑。
她仿佛身處極夜與晝的轉換時分，那一瞬間，黑與白共存。
劍尖向前，盤旋在宣紙之上，挑起一點墨汁。
墨色勾勒出整個江湖，極柔的劍意，每一筆都如此柔緩愜意，將萬物容納其中，雨夜的鮮血，飛來宮的落日，枯游的流沙，每一瞬間，不曾忘記的過往——
生與死，殺戮，情義，人心。
將萬千世界，皆刻入劍意之中。
然而極端地柔和，在另一個層面上，卻亦極端地無情。
正是因為無人陪伴的孤獨，所以出招決絕不留後手，劍出鞘即是殺招，故而才是最好對付非夢的劍。
無情之柔，不知若以非夢之冷血，是否會被打動呢？
劍落下。
墨汁亦隨之灑落，斑斑點點沾染上少年的白衣。
衛奚絲毫不為此介意，只緩緩地頷首，清亮的眸中渾然一派讚賞之意。
是的，他從不在意這些。
縱使大雨滂沱之夜，也義無反顧地背負著她前進。
甚至在她都懷疑自己的時候，也不假思索地給予全心全意的信任。
從前、今日，這自始至終的關懷，對柳逸而言，實在彌足珍貴。
柳逸淺淺一笑，上前一步，拂去少年身上的墨水。
墨水蒸發為煙氣，裊裊散入空中，徐徐地消失不見，唯有墨香味道停留期間。
衛奚愣了一下，一貫從容不迫的眉睫處微微的顫抖，似乎隱隱有一閃而逝的的驚訝，恰好映入柳逸清澈的眸中。
但他神情落定，是溫和的笑容：“不錯，已得其精髓。”
——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柳逸很快回想起來，曾經在飛來宮衛奚遞給她的那張秘笈殘頁，其間隱去的話語，似乎就是今日衛奚所說的話。
這樣一想，驚訝的人立馬換成了柳逸，她緩緩開口：“當初，在飛來宮……”
衛奚接過話頭道：“枯游本來以利益為重，那殘頁——確實是同一份，而且花了很多的錢。”
“錢？”
懷疑的目光毫不掩飾，甚至於對於衛奚而言有些刺眼，但他仍舊耐心的解釋：“當初枯游廣泛收取學員，拿去陪練，許多未曾拜師的江湖人士想要學功夫，神兵閣也不例外，於是送了少爺前去，然而天不盡人意——否則為何，王皓又來飛來宮進學？他們想用最多的高手教會他什麼是江湖，可是似乎只有非夢做到了這一點。”
少年放下手中墨筆，凝視著她：“何為劍法？”
柳逸抬頭，與他對視。
她只覺那專注的眸光仿佛日夜星辰匯集於一點，穿透了時光。
自臨水鎮之夜，她在生死彌留之際被非夢放過，自此步入江湖，也踏入這場紛爭。
從根本上說，復仇本是他們共同的願望，卻因為選擇了不同的手段，而走上截然不同的道路。
自步入江湖起，她被冠以“與非夢交手而生還之人”，被寄予與非夢相戰的希望，在飛來宮、少林寺、魔教、枯游多方勢力交匯之下，作為飛來宮主弟子，被派出去給枯遊學習獨門心法逍遙遊，以刺出對非夢的絕殺。
可愈發地接近那一天，她卻越來越懷疑正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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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剿非夢！”
略帶著雀躍的聲音，是只屬於少年人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氣風發。
那是她與故友唐璃原本的約定，也合乎她本來的願望。
可明明她只是想為父親討回公道，證明自己，到現在卻偏離了那麼多——
現在，她的仇人被少林寺所庇護，她不僅無能為力，還要與同是孤苦伶仃的受害者為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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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游五日而後返。彼於致福者，未數數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
聲音猶如清泉冷冷地滴落，困惑柳逸許久的謎霎時揭開，宛如撥開雲霧見青天。
當六識具靜，柳逸捕捉到空氣里每一瞬的流動，氣海里的力量緩緩地重歸本位，一切竟復歸於靜。
那是太久沒有的感覺，毫無滯澀，仿佛守得雲開見明月。
柳逸小心翼翼地護著內息，生怕這一瞬的感覺煙消雲散，然而內息流轉於筋脈間，竟然通暢無阻！
氣海寧靜的那一瞬間，天地萬物，在她的眼中也仿佛靜止了。
她可以捕捉到天地間每一粒沙塵的流動，並且將其分割成單獨的一瞬間。
轉瞬，即逝。
轉瞬，卻亦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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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逸輕聲喚：“阿奚？”
“你在這太久了，擔心來看看。”
沒有否認的話，那便是他了。但是他何時來的？枯游只選取一個傳人，他又如何進來的？
柳逸仍覺奇怪：“王公子說，這是枯游禁地……”
衛奚不答反問：“枯游——枯者之游，你認為如何？”
“……”
太艱深的問題，她對枯游並不了解，不敢妄下評論。
他接著問：“逍遙遊——你認為可以與天毒相抗？”
柳逸不假思索地點頭：“初領悟，已脫胎換骨，內息平穩，可見確實是很強的存在。”
“那麼在枯游派的人，是否能夠隨心自在、逍遙遊於天下？”
“絕對的隨心所欲……甚難。”柳逸想到了身為枯游少主的王皓，他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越走越遠，或許已領悟了什麼，但卻假手於她，並不親自報仇，可見也是有所保留的。
衛奚微微頷首：“任何人都有弱點，只在於是否被發現而已，但在信任的前提下，很多東西更容易被暴露出來。”
柳逸聽到這話，不由回想起當初柳無憂的自殺，是為了她——卻接著回想起了非夢的兄弟。
霎時間，她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嚴重。
衛奚微微一笑：“你幾乎沒有弱點，是很好的選擇——孤獨，自由，逍遙。”
這些話柳逸是知道的，但是被衛奚說出來，她與王皓當年在飛來宮的那些情分好像已經漸漸地消失了。
王皓的劍法是什麼？
——既然可以用人，何必枯游少主親自出手，自有人甘心為其劍，供他驅使。
衛奚的劍法呢？
她看不透。
衛奚的劍法幾乎沒有破綻，速度、準度、角度——一切宛如最基礎的招式般完美，如今仔細想來，甚至於飛來宮考校的那場落敗，都似乎是他故意為之。
記得曾經在飛來宮校場上，蘇星野如此問過她何為劍法。當日，柳逸答得無愧於心，而後，年紀輕輕的衛奚卻能對她說出“創己之劍”這種話來，實在是非同常人的心境。
或許直至今日，少女在木屋門前負劍而立，才勉強領悟到他的心境，緩緩開口道：“劍法，雖是使劍之法，卻也不必拘泥於劍。只因天地萬物，皆可為劍。”
*
話音落下，水月劍已到了她手中。
夜色朦朧。
水月劍尖平滑地揮出，泛起一陣流光，劍意流轉，其勢大開大合，毫無滯澀，暈染了夜色的黑。
她仿佛身處極夜與晝的轉換時分，那一瞬間，黑與白共存。
劍尖向前，盤旋在宣紙之上，挑起一點墨汁。
墨色勾勒出整個江湖，極柔的劍意，每一筆都如此柔緩愜意，將萬物容納其中，雨夜的鮮血，飛來宮的落日，枯游的流沙，每一瞬間，不曾忘記的過往——
生與死，殺戮，情義，人心。
將萬千世界，皆刻入劍意之中。
然而極端地柔和，在另一個層面上，卻亦極端地無情。
正是因為無人陪伴的孤獨，所以出招決絕不留後手，劍出鞘即是殺招，故而才是最好對付非夢的劍。
無情之柔，不知若以非夢之冷血，是否會被打動呢？
劍落下。
墨汁亦隨之灑落，斑斑點點沾染上少年的白衣。
衛奚絲毫不為此介意，只緩緩地頷首，清亮的眸中渾然一派讚賞之意。
是的，他從不在意這些。
縱使大雨滂沱之夜，也義無反顧地背負著她前進。
甚至在她都懷疑自己的時候，也不假思索地給予全心全意的信任。
從前、今日，這自始至終的關懷，對柳逸而言，實在彌足珍貴。
柳逸淺淺一笑，上前一步，拂去少年身上的墨水。
墨水蒸發為煙氣，裊裊散入空中，徐徐地消失不見，唯有墨香味道停留期間。
衛奚愣了一下，一貫從容不迫的眉睫處微微的顫抖，似乎隱隱有一閃而逝的的驚訝，恰好映入柳逸清澈的眸中。
但他神情落定，是溫和的笑容：“不錯，已得其精髓。”
——邈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
柳逸很快回想起來，曾經在飛來宮衛奚遞給她的那張秘笈殘頁，其間隱去的話語，似乎就是今日衛奚所說的話。
這樣一想，驚訝的人立馬換成了柳逸，她緩緩開口：“當初，在飛來宮……”
衛奚接過話頭道：“枯游本來以利益為重，那殘頁——確實是同一份，而且花了很多的錢。”
“錢？”
懷疑的目光毫不掩飾，甚至於對於衛奚而言有些刺眼，但他仍舊耐心的解釋：“當初枯游廣泛收取學員，拿去陪練，許多未曾拜師的江湖人士想要學功夫，神兵閣也不例外，於是送了少爺前去，然而天不盡人意——否則為何，王皓又來飛來宮進學？他們想用最多的高手教會他什麼是江湖，可是似乎只有非夢做到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