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是啊,這王八蛋能給我們什麼好處?

  我不知如何做答,扭頭道:“沈識微!”

  這傢伙扯謊不眨眼,現在哪怕是用鬼話,能哄住英曉露就行。

  沈識微拉住我的手肘,輕聲道:“沒時間了,立刻就走。”

  我道:“這可怎麼走?你幫我勸勸他……”

  沈識微打斷道:“我說來不及了。”他不動聲色朝連通碼頭和寨子的山路抬了抬下巴。

  大隊火光正往碼頭湧來。

  銀轡寨終於發現被別人渾水摸走了大魚。

  沈識微道:“她若不肯走,只有把她留下。”

  我勃然大怒:“放屁!你說的是人話嗎!”

  沈識微冷笑道:“不把她留下,你能奈何得了她?”

  英曉露也是成了名的高手。我和沈識微聯手應該能制住她,但絕不是三兩招就能成的是。更何況她現在鐵了心要拼命,一旦交手,不是我們要傷著她,就是她要傷著我們。

  我甩開沈識微的手,向前迎了兩步:“曉露!我發誓,以後,等以後我一定挖了陳昉的心肝祭你二哥。現在我們先上船吧!”

  英曉露報以低咆。

  我把心一橫,索性打開雙臂,衝著她的刀鋒走去。只聽沈識微在我身後氣急敗壞道:“秦湛!”

  山上的火光來得好快,像潰堤之水般沿著山勢在淌。

  陳昉早已爬了起來,他似乎也看見了朝我們湧來的隊伍,跳著腳大叫,但戰士們誰也不理他,只把他往船上擁。

  刀尖離我的胸膛還有幾寸之遙,英曉露的身影隱沒在黑暗裡。

  僵持了片刻,好似英曉露也受了那列火光的催促,刀尖終於向後退了退,接著慢慢放低了。

  我略放下點心,喚道:“曉露……”

  刀脊的嫣紅卻矯矯昂起!

  我不及後退,英曉露已至身前,我幾能聽見她切齒的聲音。但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一逝,她卻是矮身一逸,一刀直朝我身後刺去。

  攻我是虛,攻跟我過來的沈識微才是真!

  英曉露用我的身體擋住了沈識微的視線,這一刀來得比之前兇險得多,卻不知為何沒聽見交刃聲。我猛然回頭,沈識微朦朧的身影已節節在退。我不及多想,旋躍而起,兩掌推出。掌風壓倒江風呼嘯,英曉露卻不肯撤招自救,她仍執意前襲,被我一掌拍在了肋上。

  苗刀在河灘上劃出嗤的一聲。英曉露踉蹌了幾步,終於拄著刀站定。

  她譏笑道:“湛哥,哥哥呀。你不是我哥哥嗎?你既然是我哥哥,也是我二哥的兄弟,你怎麼能不報仇?!你說呀,哥哥?”

  這回我聽清楚了,她的確是在笑。

  英曉露受了傷,但伴隨著咳嗽和喘息,她仍在放聲大笑,也不知是在笑誰。

  我既氣且痛,喝道:“英曉露!”

  風也從遠方吹來若有若無的聲音:“曉露……曉露……”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那不是回聲。那終於下到山腳的隊伍里也有人在喊著英曉露的名字。

  沈識微又一次抓住了我的胳膊:“還不走?”

  我咬牙道:“你帶陳昉先走,我留下來……”

  沈識微恨聲道:“她能留下,你不能!你信我,她留下沒事!”

  我沒空再和他糾纏,想掰開他的手,沒料卻又摸到了滿掌溫熱。

  我轉過頭,微暗火光里,沈識微手上的血正順著我的胳膊不絕地往下流。

  我驚道:“你……!”

  沈識微急急道:“我知道你放不下心,但已經沒有辦法了。我絕不能讓她殺了陳昉!”他把我的胳膊抓得更緊了:“我已經沒有退路了!我等的就是一個能和我爹談一談的砝碼,我等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以後不會再有了,陳昉是我唯一的機會。”

  這是我頭一次在沈識微臉上見到近乎哀求的神色:“秦湛你信我!讓她留下沒事。這一次我真的沒有騙你。”

  不知是他之前替我拉弦的傷口又裂開了,還是剛才英曉露那一擊傷著了他。沈識微血流如注,這一會兒功夫就浸透了我的衣袖,但他自己卻似乎沒發現。

  英曉露終於聽見了遠處的呼喚,她朝著山下望去,似乎在分辨是誰的聲音。我方才那一擊不輕,她轉動身體的模樣顯然是在忍著痛。

  我喉頭像被團棉絮堵住了,發不出聲來。

  那隊人馬離得更近了,幾乎快能看清領頭人的臉。

  船正在緩緩離岸,戰士們在甲板上連聲大叫。

  沈識微又再拉了我一把,幾乎拽得我一個趔趄。

  他平時的巧令辭色不知飛到了哪裡。現在他只會又說了一次:“你信我!”

  我握住了他滿是鮮血的手:“我……”

  他與我四目相接,眼神里居然露出了懼意。

  我說出了我的決定。

  第108章

  燃燒的木料火瀑般飛墮,天空紅得像爐中的炭。

  我身邊有人既恐懼又興奮地呼喊:“倒了倒了!”

  望眼樓果然是倒了。

  它從千丈懸崖上轟然栽倒入江,如個遺臣朝北遙叩,一拜到底,再也不會爬起來了。

  直到遙遠的火光隱沒,水汽和黑暗重又包圍了我。

  我不知一個人坐了多久,終於有人踏響了我身邊的甲板。

  他道:“秦……”

  我輕斥道:“閉嘴。”

  他道:“是不是不論我說什麼,你都要和我吵架?”

  我反問:“你說呢?”

  沈識微奪船時順手綁了些船工,現在一定是問出來點什麼了,不然不會來觸我的霉頭。

  果不其然,他拿一聲嘲笑應對了我的威脅,接著說:“銀轡這段時日的大戲,秦師兄一定要聽一聽。說是英大帥遺命讓大公子主事銀轡,英長風不能相容,竟幽禁了兄長,陛下苦勸也沒用。二公子殺了不少鳴不平的老臣,一邊又假惺惺地一一厚葬……”

  我本決定不理他,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罵起來:“這特麼也有人信?銀轡寨都是豬腦子?”

  沈識微道:“銀轡的人既然信了,那這場戲一定演得很真。至少死了不少人是真的。”

  我道:“有話你就直說吧,我頭疼。”

  沈識微沉默片刻,忽然沒頭沒腦道:“你知道英大公子叫什麼名字嗎?”

  我“嗤”了一聲,想答,但那三個字卻如泥鰍般在記憶的泥沼里亂鑽,怎麼也抓不住。

  沈識微拍拍我的肩,曼聲道:“英——朗——月。”

  他道:“不過也不怪秦師兄記不住,江湖上本來也沒幾個人記得他的名字。來的路上英曉露講了那麼多銀轡的故事,就連她養的貓兒叫什麼都告訴了我們,你可聽她提過一次自己還有個大哥?”

  他的聲音在黑暗裡漂浮不定:“英家這三位不同胞,那大公子是糟糠妻之子,英二英三是續弦所出。這麼多年,光鮮漂亮的是長風曉露,這個長子卻只困守著歸雲一處別院……”

  我不耐煩道:“什麼意思?”

  他道:“英朗月生怨一點也不奇怪的意思。”

  可英長風是他親兄弟啊!

  換了過去我一定要跳起來大叫,但如今只覺得一陣陰慘慘的膩味。

  有能殺兒子的爹,怎麼就沒有能殺弟弟的哥哥?

  銀轡追兵和我們隔著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河灘。但不知為何,我卻總覺得自己看見了英大公子。

  他有張病怏怏的臉,蒼白瘦弱,面無表情。

  他正在一聲聲喚著“曉露”。

  我澀聲道:“英曉露……”

  沈識微冷冷打斷:“英曉露?英曉露只是個出了嫁的女流。英大公子臥榻之側容不下兄弟,有什麼容不下姐妹的?他英朗月既然用孝悌殺了英長風,就必須在眾人面前對妹妹百般疼愛。”

  沈識微換上副造作的口氣:“但我見識淺薄,未必能事事預料。唉,要是尊夫人有個三長兩短,秦師兄鸞孤鳳只,識微豈不是要提頭來見?”

  我怪笑一聲,雖有心迎戰,但發出的聲音卻意興闌珊的。

  這架吵不起來。我忿忿的是自己,不是他。

  直到現在我都不能相信自己真把英曉露丟下了。但另外一個平行空間的我,肯定又在不可思議我甩開了沈識微的手。

  捨己為人沒什麼了不起,不過是熱血一涌、豁出去了。

  難的是舍人為人。

  我是不能丟下英曉露。可沈識微就活該嗎?

  不管我怎麼選,好像都是錯。

  沈識微又站了片刻,好似終於受不了這份沉默,旋身要走。

  我伸手撈了一把,沒捉著人,只逮住了一把衣襟。

  我垂頭喪氣,死死揪住他不放。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沈識微沒有抽回那截衣襟,和我並肩坐下。

  我倆不言不語。

  我倆望著眼前黑暗的大江。

  我帶來的人里會操船的不多,走水路頗不順當,反而給銀轡水軍追擊的機會。天一亮,我們就棄船登岸,走了十幾天,終於從亂山叢樹里重回到最熟悉的場景。

  戰場。

  這是個讓人心驚的發現。

  我們出發去銀轡時,赫烈王已掉頭回拱北平叛,戰線早往前推進,不該在緊貼烈鬃江的地方見著戰場。

  越怕啥越來啥。

  這天走到黃昏,斥候來報,前方有人馬交戰。

  他吞吞吐吐,搞得我莫名其妙:“什麼人在打仗?這有什麼不好說的?”

  那斥候看了一眼沈識微,忽而把頭埋下了:“是,是沐將軍部。他們要敗了!”

  怎麼就這麼冤家路窄。

  我也望向沈識微,一時氣氛有些沉悶。

  他不動聲色,心平氣和道:“是嗎?看看去。”

  沐蘭田的確是要敗了。

  我們這幾百人因為貿入戰場,一路都在爬山趨避,現在沐蘭田一部正被真皋騎兵推擠在山腳邊。

  我要還是當初那個普通青年,一定以為交戰雙方還勢均力敵。但如今的秦將軍已能看得出,義軍唯一的生路是退守上山,可是稍一動彈,胸腹就要被對面的虎狼之師掏開,所以他們只是在等。

  等自己什麼時候力竭而亡。

  我們在山上俯瞰著這絕望的角力。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