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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護士再把紗布纏上時,我看見雪白的棉紗上已映出了一些鮮紅色,陳雄的右手仍然緊緊地抓住被子的一角,已能略微看出濕潤的跡象,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喊聲疼,仿佛那些神經末梢的觸感都通到了我與護士的中樞。我明顯感覺到這位年輕護士的眼睛裡閃著晶瑩的東西,而我的額頭也有濕濕的痕跡。

  “疼嗎?”我忍不住關切地問了一句。

  “沒事”他機械地回答了一聲。

  之後我們便找了些無關痛癢的話題,諸如天氣,球賽,大學,社會等來打發時間。他沒有提起過他挨打或打人的經過,我也沒有問。

  通過聊天,我發現陳雄其實是個很有才華的人,詩詞歌賦,琴棋書畫,他都有一套自己的見解,在很多問題上認識還是比較深刻的。你很難想像這樣一個人在軍隊裡竟然生活得這麼低沉。

  轉眼間就到了出院的時間,醫生囑咐說,他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需要回去休養兩個禮拜,不能幹重體力活,不能做劇烈運動。

  天氣有點陰冷,海風裡夾雜著水汽和鹽分,撲到臉上很濕鹹的味道。

  (十四)又一份處分

  陳雄悄悄遞給我一張紙,我看到上面第一行十分醒目地寫著“保證書”三個大字。我接過來看到下面寫著“本人陳雄,思想覺悟低下,不聽勸教,無心工作,情緒激進,不配合連隊各項工作。我保證所做任何事情,所犯任何錯誤,與連領導無關。如發生意外,都由本人一人承擔。”,落款時間是他出走的前一個禮拜一。

  陳雄堂而皇之地說:“導員,你把這個交給營里吧,這事與你們無關。”

  我把紙撕得粉碎,心裡忽然湧起一陣感動。我說:“你現在暫時不要管這些,先把你的傷養好,不要做傻事了。”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怎樣的處置。

  幾天後營長教導員傳陳雄去營部談話。又過不久機關也來人了,將陳雄接走了,好幾天沒有回來。我和連長陸續被營長教導員叫去挨他們批評。

  不用想我也知道,在這個“六無”的節骨眼上,陳雄違反了多少紀律規定,將會受到多大的處罰。而我們作為他的直接領導,肯定也是責無旁貸的。

  那是陰雨綿綿的一天,陳雄從團里回來了,同時回來的還有一份機關傳真過來的決定:“陳雄,男,22歲,籍貫江西上饒,於××年7月入伍,自去年下到105營任排長以來,工作積極性不高,對個人利益和集體利益關係認識不夠,我行我素,無視紀律規定。尤為嚴重的是,今年10月23日凌晨3點,私自外出至市區廣匯酒吧酗酒,酒醉後與服務人員發生爭執鬥毆,嚴重違反了相關紀律規定,造成了惡劣的影響。更為甚者,事後認錯態度還不端正,經教育仍不知悔改,經團機關,黨委研究決定,上報軍區機關批准,給予陳雄同志記大過處分一次。因其他原因和其本人堅持,經上級批准,命令陳雄同志年底復員退出現役。”

  陳雄的臉上是從來沒有見過的輕鬆與興奮,好象有一個聲音在心裡高叫著:“導員,你看,我終於成功了!”

  我不知道該祝賀他還是替他感到悲傷,心裡突然有些沉重。

  緊接著我和連長的處分也下來了,由於教導監督不力,每人各背了一個記過。對這個結果我一點也不感到傷心冤枉,這似乎比我想像中要輕得多。可是真的是這樣嗎?那些無形中被損毀的形象,那些悄悄溜走的前程用什麼來彌補呢?

  連長是接連好幾天的苦瓜臉,卻啞巴吃黃連,有苦不知向誰傾訴。

  陳雄的臉上明顯明亮了起來,仿佛翻身農奴把歌唱般的心情喜悅,同時對待工作的熱情和思想覺悟也突然高了許多!各項工作的積極性以及待人接物方面的改變讓連里的每個人都驚嘆不已。

  生活真是奇怪!

  天氣慢慢變冷了。陽光顯得很高遠,淡淡地照到地面上。無數的蟲子和小動物早已儲藏好了事物,準備冬眠。山上的樹木也一天天變得光禿。從山谷僅有的小時角望過去,幾乎看不到一絲綠了,大片的枯黃給人一種蕭瑟和悲涼的傷感。

  “你打算回家後做什麼呢?”站在山頂上,我問陳雄。

  他深吸了口氣,凝望遠方,話語間有份成熟與穩重:“我現在還不知道呢?但我想我會先想辦法把我爸的腿治好,哪怕能比現在稍微好轉那麼一點點也好。”

  “吉人自有天相,我想你爸爸會好起來的。”

  “嗯,謝謝你,導員。”陳雄點了點頭,又慢慢問道:“導員你有什麼長遠打算嗎?會一直留在部隊嗎?”

  我嘆了口氣,往遠處望去,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

  遠處高聳的工業煙囪正冒著濃濃的黑煙,田地間的農民們仍在辛勤地耕作。頭頂忽然一隻天鵝飛過,“嘎?”的一聲尖叫,帶來歲月的蒼茫感。

  “可能會吧,也可能不會。”我含糊地回答,我不知道什麼叫一直,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抑或是三十年?誰也不能保證他能在部隊裡待一輩子,直到死去,因為部隊是不養閒人的,到了一定年限你就必須走人。

  山頂的風越來越大,吹得我不禁有些涼意。遠遠的天邊飄來了一朵灰色的雲,緊挨著那朦朧的山頂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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