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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錦國攻城勢大,卻是越往內陸,越是走和平政策,令人匪夷所思。就拿臨鎮來說,攻城第一日,燒殺搶奪的攻勢,已遠不如剛入侵國境之時。老百姓們逃的逃,留的留,錦國大軍只攻城池,滅敵軍,並非再如初次攻占邊境時屠過城。

  儘管如此,除傷亡外,雲國邊境的百姓大多已經背井離鄉,流離失所。就連酒街,也已搬走了些許人家。

  縱人心惶惶,但在錦國這般和平政策之下,留下的酒街人,還是在儘可能地張羅一個好年。

  沒有搬走的大戶人家,還是如往年一般,大擺宴席,宴請四方,仿佛要用明晃晃的紅綢子,喜洋洋的爆竹聲,來驅散酒街的不安與躁動。

  今年只剩三個人的顧衍之家,從祭拜完老夫人回來後,氣氛一直略顯沉重。顧衍之一言不發,只是坐在庭院的藤椅上,泯一盞熱酒,不知在想些什麼。暮沉靠在他旁邊,趁著池荷不注意,悄悄地將手攬上了他的腰。顧衍之一驚,瞥了一眼暮沉,輕嘆一聲。

  好在池荷是個活潑的孩子,在院子裡又唱又鬧,不停地向二人展示自己的新衣裳。小孩子長得飛快,去年過年時的棉襖,袖口已經有些短了。顧衍之心中暗自苦笑,明明母親料到小孩子長得快,特意做大了些,沒想到池荷還是穿不下她去年親手fèng制的棉襖,需要到集市上去買新的了。

  想到這,顧衍之又抬手一盞悶酒入喉。若非錦國之故,大哥也不會英年早逝,母親亦不會因錦國軍隊引起的混亂而駕鶴西去。酒街依舊繁華,世外桃源般的故土,將一如往日安寧祥和。

  若非錦國之故……

  此時,庭院外響起陣陣爆竹聲,震耳欲聾,街上傳來孩子們無憂的歡聲笑語。萬家燈火,辭舊迎新。此刻,卻分外寂寥。

  直到丑時,外面才漸漸安靜了下來。夜幕為酒街籠上墨色薄紗,仍有人家亮著燭火,在夜色中忽閃,有如地上的夜空繁星。

  顧衍之也尚未吹燈。照顧池荷睡著後,便一直半躺在床榻上,翻翻枕邊的書籍解悶。池荷去鄰家和她的小夥伴玩了很久,回來時小手裡攥了許多糖塊和果仁,一蹦一跳地回來,說要分享給小叔叔和暮沉叔叔。

  倘若大哥尚在人世,看到自己的女兒這般活潑可愛,該是很欣慰吧。

  顧衍之又不由得嘆了口氣。正要吹燈合書時,門被吱呦一聲推開了。顧衍之警覺地正了正衣襟,起身向門口望去。

  暮沉面露愁容,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進來了。輕車熟路地繞過門前的桌椅與桐木琴,轉向床的方向。將熱粥放在一旁的小桌上,在床沿坐了下來。

  “何事?”

  顧衍之擠出一個微笑,卻掩不住臉上憔悴的倦容。本想起身與暮沉同坐,卻被攔了下來。

  “不用起來,我餵你。”

  暮沉端起手邊的熱粥,用勺子輕輕地攪拌起來,試圖散散熱氣。

  “今日你一直無精打采。人憔悴了不少,桌上的飯菜也沒動幾口。我知道,每年這個時節,你總是這樣,愁思過度。可是……我看著心疼。剛做了些熱粥,吃一點吧。”

  暮沉說罷,將勺里的粥吹了又吹,確認該是不燙口了之後,送到了顧衍之唇邊。

  顧衍之望了眼暮沉,乖乖地將那勺粥咽了下去。

  每一勺,暮沉都是舀起來,先吹一吹,才肯定放心地送過去。以前,何曾這般服侍過他人?暮沉心中不禁自嘲。即使是在枕邊共眠得最久的那個人,也未曾享受過。縱使高貴似天上的仙官,遇見所愛,不過都成了想為他洗手作羹湯的凡夫俗子。從前,暮沉不信。遇到顧衍之後的這些年歲里,卻漸漸,深信不疑了。

  顧衍之享受著飯來張口的待遇,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意。咽下最後一勺粥時,不由得靠在了暮沉的肩上。而暮沉將他摟了摟,寵溺地颳了一下鼻子,頷首將吻落在他的睫毛上,吻碎這深冬里最晶瑩剔透,未結成冰的夜露。

  除夕後的兩日,酒街的街頭巷尾傳遍了一個消息。雖與雲國無關,卻惹得人們熱議。錦國政變,實際把持了錦國七分朝政的上卿榮親王,除夕夜被人暗殺於府上。現如今,那七分大權,已幾乎落入他名義上的軍師,蕭逸的手中。

  在酒館聞此消息時,暮沉分外震驚,神情恍惚,手中的瓷壇也一時不穩掉在地上摔了個稀碎。好在暮沉立刻清醒了過來,連忙打掃碎渣並賠禮道歉,掌柜的也未有埋怨。

  蕭逸……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這個男人,究竟打著什麼樣的算盤?暮沉此時百般思緒湧入腦海,心臟劇烈跳動著,甚至喘起了粗氣。一不留神,就被瓷壇的碎片刮傷了手。

  血一下子從破口處湧出,凝結成一粒紅豆,從指尖一顆顆掉落下來,在地面上暈染開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轉眼便是上元節。當日,酒街從早便熱鬧了起來。政變事件過後,錦國的軍隊開始活動得越發頻繁,絲毫不見群龍無首之勢,反而更加井井有條。而雲國,對於酒街的覬覦,也似乎越發咄咄逼人了起來。增派了不少新的軍隊,卻又只是招搖過市,肆意進出縣府等地,並未燒殺搶奪。

  於是街上的慶典並未中斷。上元夜,酒街依舊熱鬧非凡。誰家見月能閒坐,何處聞燈不看來。即使由於錦國之故,搬離了不少人家,街上人已然不如去年之多。

  暮沉換上了顧衍之前些日子去集市上,專門為他定製的新衣。一襲墨色長袍,衣料垂順,腰束灰白色浮雲紋寬腰帶。看似極簡樸素,卻古韻沉鬱。雖然以前穿過的那些華服,不知比這高貴了多少,而暮沉卻打心底里更喜歡這件衣裳。

  酒街也不乏才子佳人,他們繪製了些精緻的花燈,並惹墨題了一些燈謎在上面,掛在酒街沿途的青石板路上。一家老幼,三兩好友,若有興致便上前一猜。猜對,便贏得滿堂喝彩與那盞花燈。猜錯,也不過罰酒一杯。

  池荷那小姑娘,猜了幾次花燈皆是不對,便垂頭喪氣地嘟囔著慶典無趣,要去鄰家找二丫玩了。顧衍之笑笑,摸了摸她的頭,和暮沉一起將她送到鄰家門前,便又折回了街上。

  由於時值深冬,無法燃放河燈。於是備受眾盼的祈願活動,被放在了位於酒街中央,最老的古樹那裡。人們將寫有祈願祝福的紙條卷好藏入細條紅綢之中,包裹嚴實後,將其系在古樹的枝丫上。

  古樹周圍,已是熙來攘往。有老有幼,也有上元夜情愫暗生的男女。人們紛紛提筆,以墨汁留下祈願,將承載著美好期盼的紅綢子系掛於古樹上。

  “寫了什麼?”

  顧衍之撂下筆,扭頭問向身邊正在摺疊寫好祈願紙片的暮沉。而暮沉寵溺地對著顧衍之笑了笑,將手中已經摺疊好的紙片落落大方地展開給他看。

  國泰民安,歲月靜好。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看到暮沉以瘦勁清峻的字跡,寫下這樣一段話,顧衍之臉頰上漸漸飛來一抹羞紅。而看到眼前的人兒如此嬌羞,暮沉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呢,寫了什麼?”

  說罷,暮沉便伸手去拿紙片,想看看顧衍之有著怎樣的祈願。

  “不給看。”

  顧衍之還是一貫地冷著臉,扭過頭去,將紙片攥在手心裡。本想留給暮沉不屑一顧的神態,而臉上如戀愛中的女般的粉紅早已出賣了他。

  暮沉掃視了一圈周邊的人們,發現大家都在忙著提筆寫字,與身邊人交談,或是懸掛紅綢,沒人在關注著他們。於是,暮沉突然微微俯身,在顧衍之扭過去的臉頰上,留下一個儘是柔情蜜意的吻。如晨露墜在花葉之上,滿而不溢。

  顧衍之慌亂回頭,霎時臉上又羞又惱,而心裡,卻像是春天的花骨朵悄悄開了條fèng一般。趁此時機,暮沉從顧衍之手裡取走了那張紙片。顧衍之不再反抗,只是漲紅了臉,輕哼一聲,賭氣走開去幫暮沉懸掛紅綢了。煞是惹人喜愛。

  暮沉小心翼翼地將捧在手心的紙片打開,上面的字體雋秀靈動,看得出是一筆一划認真地留下墨跡。短短兩行字跡,卻看得暮沉嘴角浮起笑意,心裡仿佛灌了整整一壇蜜棗酒一般。

  本願非做帚木心,但求磐石無轉移。

  暮沉笑著將紙片摺疊起來,小心地用紅綢一點點包裹起來。正準備前去懸掛之時,卻忽然聽得耳旁傳來躁動人群聲。

  “快走快走,錦國的兵來了!”

  “他們不是一直在街上巡邏嗎?反正也不傷百姓。”

  “誰知道呢,他們現在就是半睡的老虎。萬一發起飆來,我們老百姓可惹不起。”

  “就是,快帶著孩子回家去躲躲吧。”

  人群的腳步聲開始有些侷促起來,大家紛紛表示此地不宜久留。不多時,錦國的一小眾軍隊已經接踵而至,他們全副武裝,兵甲皆備,像是隨時都可以迎接一場戰爭。慌亂的人群從軍隊的高頭大馬身邊拘謹地擠過,而士兵也著實沒有傷害酒街的大家,只是罵罵咧咧地高聲呵斥著,讓他們把路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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