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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綱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他投軍自效,便是想得到燕王重用,從而賺得一番大功名。這水淹濟南是他加入燕藩以來所獻的第一個計策。昨天在朱棣面前提出時,這位王爺雖未當即應允,但也明顯心有所動。也就是在提出此策後,紀綱明顯感覺到朱棣對他的器重又加深了一層。可就是這麼一個他自認為天衣無縫的良策,卻被金忠斥為陰損狠毒!這一下紀綱如何下得來台?而金忠那句“欲置王爺於何地?”的話,更有說他紀綱“心懷叵測”的意思了!被逼到這個份上,紀綱雖不願得罪金忠,但也不得不為自己爭上一爭。

  壓抑住心中的惱怒,紀綱淡淡道:“先生這話或有不妥。在下獻此策,不過是為我軍早破濟南,這‘置王爺於何地’之詰,在下豈能當得起?”

  金忠一愣,隨即意識到自己方才說得有些過了。畢竟就事論事的說,紀綱之策其實不失為破城之良法。只是為破一座濟南城而要十萬黎民受滅頂之災,這是一向以仁義為信條的金忠所不能容忍的,故方才乍聽之下,一時怒上心頭。想到這裡,金忠略帶歉意地一笑道:“吾方才確是心急了些,言語間有失分寸,紀兄莫要怪罪!”說到這裡,他又話鋒一轉道,“不過兵法有云:不盡知用兵之害者,則不能盡知用兵之利也。奉天靖難,本是為扶正社稷,護佑萬民的正義之舉。而水淹濟南,使滿城士民遭此大難。且不說是否有失靖難之本意,但就消息傳開,天下人必也將王爺歸入西晉八王之流,言王爺之起義實為一己之私利也!故灌城之舉,實為不妥!”

  紀綱一陣沉默。本來,金忠以燕軍軍師的身份,向紀綱這個新進未久之人表達歉意,這份臉面無論如何也是給足了。但紀綱以水淹濟南之策獲朱棣之另眼相看,若就這麼三下五除二的當眾被否,他也確實心有不甘。經過金忠這番言論,且不說朱棣將來會怎麼看自己,就是眼前的這幫子燕軍大將,也必要把自己看輕幾分。若果真如此,紀綱在燕藩的前程就堪憂了。而且紀綱仔細想來,金忠後面的話中,還有責自己眼光狹隘,不能縱覽全局的意思在裡頭,這種印象要是在朱棣心中紮下根,那他就再也別想翻過身來。想到這裡,紀綱決定不惜冒著與金忠翻臉的危險,也要將自己的想法堅持到底。

  斟酌好言辭,紀綱微微一笑道:“綱乃後生晚輩,豈敢與金先生置氣?然此番相爭,所為絕非意氣,而正是為了王爺的靖難大業!故綱雖有冒犯,但也不得不言。”說到這裡,紀綱深吸口氣,侃侃道,“兵法亦云:夫兵久而國利者,未之有也!自白溝河一役來,我軍勢如破竹,李景隆三十萬大軍全軍覆沒,長江以北再無重兵,此正是千載難逢之機。若能速下濟南,那不僅山東、河北之地盡落吾手,便是直下兩淮,兵臨長江,亦可以期!故水淹濟南,非為得其一城,而是為靖難大業之全局著想。如今南軍據濟南之城,負隅頑抗,將我軍掣肘於此。拖延下去,必使朝廷獲殘喘之機,得以重調各路兵馬北上增援。到那時,則良機盡喪。若果真如此,豈不也是敗壞大局?何況濟南之民抗拒我軍,這是鑿鑿事實!即便其心未必情願,但其行亦不可恕!且城中婦孺老弱皆守城青壯之家眷,其既不能勸家人開城以迎天兵,又有何面目對受洪水之患心懷怨恨?抗我靖難天兵,便是附逆!其家人遭洪水之災,那也是合當受此連坐之罰!謀逆者,家人當受連座,這不僅是律法,更是千年不變之天道!故先生的‘有傷天和’之慮,其實是杞人憂天了!”

  “不錯!南下最為要緊,一個濟南算得了什麼?”

  “濟南人冥頑不靈,活該遭罪!”

  “民就是兵、兵就是民,城裡頭現在沒一個好東西,全淹死了才好!”

  紀綱話音一落,帳中諸將皆紛紛附和。他們都是武人,每天都在刀尖上討生活,自不像金忠有諸多顧慮,更沒那份菩薩心腸。前幾日燕軍輪番攻城,但次次都鎩羽而歸,打慣了勝仗的燕軍將領們早已是火冒三丈。而速下濟南的重要性也是一望可知的。有了這些考量,於是乎除了朱能和鄭亨兩位有“儒將”之稱的將軍尚有所顧慮外,其餘自朱高煦以下,連一向穩重的張玉在內,都積極表態支持。

  金忠內心一片冰寒。之前,他還覺得紀綱獻灌城之計雖大為不妥,但也是為戰事著想,與本性無關;可聽完他的這番狡辯後,金忠卻發現:此人性格太過陰鷙。為了迎合燕王和諸將速克濟南的想法,他竟舉手間將十萬庶民的鮮活生命一筆勾去而毫不在意!而最讓金忠感到心驚的,是紀綱這番話雖分明是詭辯,但若要反駁卻也十分艱難。將軍們已被煽動得興起,連燕王也心有所動。在飲馬長江、直搗黃龍的誘惑面前,僅憑道義相斥責,則無論如何也太顯迂闊了!

  直接說服紀綱已無可能!略一思忖,金忠把最後的希望放在了朱棣身上。朱棣一直端坐在帥椅上,二人的爭執被他盡收耳底,但他自始至終卻一言未發。由此看來,朱棣心中也還在猶豫。想到這裡,金忠撂下紀綱,直接踱到大帳中央,對著朱棣一揖,沉聲道:“王爺明鑑。若果納紀綱之言。雖濟南數日可破,然王爺之一世英名必將付諸流水!世人豈顧濟南人是否抗拒天命?世人唯知闔城庶民遭洪水之殃!昔秦皇滅魏,掘黃河水淹大梁,溺死居民無數,後人讀史至此,莫不拍案痛罵,以此為秦之一大暴舉!我軍乃靖難義師,豈能步暴秦後塵?果行此舉,縱靖難功成,王爺亦難掩天下悠悠之口,史書之上,更難逃口誅筆伐!何況,即便破得濟南,我軍果能一舉攻破金陵麼?且不說朝廷乃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就是這長江天塹,亦非輕易可越!若不能渡過長江,拿下金陵,則以我軍實力,縱能南下兩淮,亦遲早會撤兵北返。果真如此,則濟南早破晚破,於戰局並無重大影響。然若王爺此番水淹濟南,天下民心必然喪盡,屆時戰火復燃,百姓必棄我燕藩而附朝廷,如此則大勢去矣!”說完這一長篇大論,金忠深吸口氣,懇切道,“不謀萬世者,不足以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域;水淹濟南利弊幾何,王爺需當善加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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