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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明天我們就走了。”伯納說。野蠻人在他臉上看見了一種完全決心聽天由命的表情。“順帶說一句,約翰,”他說了下去,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傾,把手放在野蠻人的膝蓋上,“我要說明我對昨天發生的事有多麼抱歉,”他臉紅了,“有多麼慚愧,”儘管說時聲音顫抖,“事實上是多麼……”

  野蠻人打斷了他的話,動情地抓住他的手,捏了捏。

  “赫姆霍爾茲對我好極了,”伯納停了一下,說了下去,“要是沒有他我早就……”

  “好了,好了。”赫姆霍爾茲抗議道。

  沉默。三個年輕人儘管痛苦,反倒快活起來了,因為他們的痛苦象徵了他們對彼此的愛。

  “今天早上我去看了總統。”野蠻人終於說話了。

  “我問他我是否可以跟你們一起到海島去。”

  “他怎麼說?”赫姆霍爾茲迫不及待地問。

  野蠻人搖搖頭。“他不讓我去。”

  “為什麼不讓?”

  “他說他想繼續做實驗。可是我他媽的是不會幹的,”野蠻人突然發起脾氣來,說,“我才不願意給他當什麼混帳的實驗品呢。就算全世界的總統都來求我我也不干。我明天也拔腿走人。”

  “可是你到哪兒去?”兩人同時問。

  野蠻人聳聳肩。“哪兒都可以去,我不在乎。只要能夠孤獨就行。”

  下行線路是從紀爾福德沿威谷到果答明,經密爾佛、微太利到哈索密,再穿過彼德菲爾飛向樸茨茅斯。而大體與此平行的上行路線則要經過華波斯頓、同安、帕特南、愛爾絲特和格雷莎等地。這兩條線路在野豬背和紅鹿頭之間有幾處地方相距不到六七英里。這個距離對於粗心的駕駛員實在太近——特別是在他們多吞了半克唆麻的晚上。發生了幾起事故,嚴重的事故。於是決定把上行線路往西挪開幾公里。這樣,在格雷莎和同安就留下了四座燈塔,標誌著從樸茨茅斯到倫敦的舊飛行線路。燈塔上的天空寧靜寥落。此時直升機正在塞爾波恩、波爾頓和法恩漢上空不斷嗡嗡著。轟鳴著。

  野蠻人選擇的隱居地是聳立在帕特南和愛爾絲特之間的小山頂上的一座舊燈塔。那建築物是鋼骨水泥做的,目前情況依舊良好。野蠻人第一次探索這地方時曾經嫌它太舒服,文明到了幾乎奢侈的程度。但他向自己保證一定要以更加嚴格的自律和更加脫胎換骨的滌罪進行彌補,以此安撫自己的良心。他在隱居地的第一夜故意沒有睡覺,只是一個小時接一個小時地跪在地上祈禱,時而向有罪的克勞狄斯曾向它乞求饒恕的天庭祈禱;時而用祖尼語向阿沃納微羅那祈禱,時而向耶穌和普公祈禱,時而向他的守護生靈鷹隼祈禱。他不時地平伸了雙臂,好像上了十字架,許久許久不動,伸得胳臂生疼,越來越疼,疼得發抖,難以忍受。他平伸著手,自願上了十字架,同時咬緊牙關,痛得汗流滿面。“啊,饒恕我吧!啊,保佑我純潔!幫助我善良!”他一再地說,直到痛得幾乎昏死過去。

  到了早上,他覺得已經取得了在燈塔里居住下去的權利;儘管那裡大部分窗戶還有玻璃,而從平台上看出去景色也太美麗。讓他選擇燈塔的理由幾乎立即引導他走上了另外一條路。他選擇到那兒去居住,因為那兒有十分美麗的景物,因為從他那有利的地位看去,似乎可以看見神靈的聖體。可是他是什麼樣的人,竟然得到如此的嬌慣,可以每時每日欣賞如此的美景?他是什麼樣的人,竟然可以與上帝的聖體生活在一起?他是只配居住在骯髒的豬圈或是地下的黑洞中的。因為長夜的煎熬他的身子仍然僵硬,余痛也還在,也正因此他才覺得良心稍安了。他爬上了塔樓的平台,向旭日東升的光明世界望去:他已經重新獲得了在這裡居住的權利。北方的景色由野豬背蜿蜒的白里質群山包圍。群山東盡頭的後方矗立著七座摩天大樓,那就是紀爾福德。野蠻人一見那些大樓便不禁苦笑;但是隨著時間推移他必須與它們和諧相處,因為到了晚上不是它們那些幾何圖形的星星快活地眨眼,便是它們在泛光的照耀下,像發光的手指指向深杳神秘的天空。那手勢的意義在全英格蘭除了野蠻人之外恐怕是誰也體會不到的。

  帕特南就在峽谷里,在野豬背與他的燈塔所在的小山之間,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九層樓,有圓柱形糧倉,有一個家禽場和一個小小的維他命D工廠。燈塔南面是長滿石南的漫長的緩坡,地勢漸漸降下去,跟一串池治連在一起。

  池沼以外的森林後矗立著一座十四層的愛爾絲特大樓。紅鹿頭和塞爾波恩在朦朧的英格蘭空氣里若隱若現,把眼光吸引到浪漫的藍幽幽的遠方。但是吸引野蠻人到他的燈塔來的還不僅是那遠景;迷醉他的還有這兒的近景。這森林,這大片大片的石南叢和黃色的金雀花,還有那一片片蘇格蘭樅樹和櫸樹掩映的閃光的池塘,池塘里的睡蓮和一叢叢的燈心草——這些都非常美麗,對習慣於美洲荒漠的枯寂的眼睛它們都是驚人的。何況還有孤獨!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沒有見到過一個人影。燈塔距離切林十字架只有一刻鐘的飛行距離;但是這個蘇瑞郡的荒原卻比馬爾佩斯的群山還要荒涼。人群一批批離開倫敦,卻只是去玩電磁高爾夫或是網球。帕特南沒有高爾夫球場;最近的瑞曼球場也遠在紀爾福。這兒唯一能夠吸引人的東西是野花爛漫的景色。既然沒有好的理由來此,所以這兒就沒有遊人光顧。開初的日子野蠻人過著孤獨的生活,沒有受到干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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