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章 二選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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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駕親征?」永寧聽得這四個字,心頭頓時一緊。

  「皇上說,朝廷連年征戰,已是拿不出足夠的兵力平叛,自古到今,沒有比皇上御駕親征更能鼓舞士氣,即便左相大人與朝臣俱是反對,但皇上卻是鐵了心,已經下令讓兵部準備了。」

  永寧微垂雙目,沒有吭聲。

  月竹打量著永寧的容色,小心翼翼道;「公主,您說皇上這次御駕親征,會不會將董妃母女帶上?」

  永寧看了她一眼,只低聲吐出了兩個字;「不會。」

  「為何?上次皇上攻打川渝,可是將董妃母女一直帶在身邊。」月竹不解。

  「再好的情分,也經不起這樣消磨。」永寧聲音平靜,目光看向屋外月色。

  月竹聞言,也覺有理,點頭道;「這倒也是,董妃有意和皇上疏遠,先前在聽香水榭,那樣久的日子也不曾去元儀殿見皇上一面,奴婢瞧著皇上,對董妃也淡了下來,再不復從前那般寵愛了。」

  「你只見皇上對董妃不如從前,董妃對他又何嘗不是如此?」永寧聲音輕緩,仿似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般;「皇上也是人,既然是人,心總會變,也會累。」

  月竹心思一轉,輕聲道;「公主,聽說董妃母女已經從朗園回宮,倒不曾住在聽香水榭,而是去了長歡殿居住。那聽香水榭,倒也荒廢了。」

  永寧聞言,心裡說不清是何滋味,良久,才言了句;「荒廢也罷,修的再像,終究不是家。」

  元儀殿的燭火徹夜未熄。

  南疆叛亂,北疆胡人再次蠢蠢欲動,梁泊昭下令命鎮北將軍趙雲平即刻開往北疆駐守,自己則是不顧朝臣反對,欲親自領兵平叛。

  他本是武將出身,亦是從馬背上得了的天下,如今朝廷雖然兵力不繼,但聽聞皇上御駕親征,一些老臣心裡還是吃了定心丸,心知梁泊昭親自出馬,平叛自是不在話下,唯獨擔心皇上的安危。

  畢竟戰場上刀劍無眼,梁泊昭乃開國之君,膝下又無子嗣,更無儲君,又怎能去戰場上犯險?他若有個三長兩短,這大乾江山,天下黎民,又能指著誰?

  聽得大臣侃侃而談,梁泊昭也不過是言了句;「朕心裡有數,自會平安歸來。」

  見梁泊昭堅持親征,朝臣終究是閉上了嘴巴,兵部侍郎通宵達旦,安排出兵事宜,元儀殿進進出出,梁泊昭更是諸事纏身,就連太后生辰,也不曾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惹得朝野四下非議,一些諫臣更是上書,直道皇上有違孝道,無法為天下臣民做個表率。

  梁泊昭不厭其煩,貶謫了幾個諫臣,上書的摺子方才漸漸少了下去。

  如此,一直忙到出征前一日。

  王公公一臉踟躕,走到梁泊昭面前,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

  「何事?」

  「太后娘娘方才遣了人來,說玉嬪娘娘近日胎象不穩,太后這兩日也都是留在玉茗宮照看著玉嬪娘娘的身孕,太后說....皇上明日就要出征了,若有空,不妨去看一看玉嬪娘娘。」王公公好容易才將這番話說完,一顆心兀自怦怦直跳,一面說,一面打量著梁泊昭的臉色,眼見著梁泊昭面色如常,才悄悄抹了把冷汗。

  梁泊昭擱下了筆,只淡淡道;「你替朕走一趟,已慰太后心意。」

  「是。」王公公躬身退下,領了兩個內侍向著玉茗宮匆匆奔去。

  梁泊昭起身,一旁的內侍連忙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隨朕去一趟長歡殿。」男人聲音清冷,平靜到極點。

  長歡殿。

  九兒已經睡熟,凝香守在一旁,細細的給孩子擦了把小臉,九兒已近兩歲,每日裡都是頑皮淘氣,長歡殿裡,整日都能聽見孩子的笑聲。

  太后先前對九兒還算寵愛,不時遣人來送些精緻的小玩意,偶爾也會讓人將孩子接到壽康宮,自玉嬪有孕後,太后的心思便全是擱在了玉茗宮裡,生怕玉嬪的龍胎有個好歹,對九兒的疼愛,也是漸漸淡了下去。

  凝香手勢輕柔,剛為孩子洗好小臉,就聽宮女來傳,說是皇上到了。

  凝香有些許的怔忪,繼而才回過神,知道是梁泊昭來了。

  想起那三個字,凝香心裡還是會湧來一股酸澀的疼痛,她站起身子,剛要去迎接聖駕,梁泊昭卻已經逕自走了進來。

  兩人許久未見,此時驟然見面,彼此相顧無言。

  「給皇上請安。」凝香垂下頭,對著梁泊昭俯身行下禮去。

  梁泊昭上前,伸出胳膊欲將凝香扶起,凝香卻是情不自禁的向後一步,避開了他的手。

  梁泊昭面色沉靜,只收回自己的胳膊,說了聲;「起來吧。」說完,便是走到床前,去看女兒。

  九兒甜甜的睡著,清麗秀氣的眉眼,像極了凝香,唯有那挺直的鼻樑,卻像足了自己。

  梁泊昭伸出手,撫上孩子沉睡的小臉,他本以為自己的心早已死了,可直到此時看見了孩子,才心知自己終是捨不得。

  這是他的骨肉。

  「皇上明日還要出征,今晚,早些歇息吧。」凝香目光低垂,聲音極輕。

  梁泊昭對著她看了一眼,低聲道;「你知曉我明日出征?」

  凝香沒有回話,只點了點頭。

  皇上御駕親征,如此大事,即便她帶著孩子留在長歡殿,不問世事,也還是會從宮人口中知曉。

  梁泊昭為孩子掖好被角,起身,對著屋外言了句;「拿進來。」

  男人話音剛落,便有內侍雙手捧著一冊詔書,恭恭敬敬的走進了長歡殿。

  梁泊昭拿過那一冊詔書,擱在了案桌上,對著凝香開口;「這是封后詔書。」

  凝香向著他看去,輕聲問道;「皇上,是要封臣妾為後?」

  「你願意嗎?」梁泊昭看著她的眼睛。

  凝香搖了搖頭,她的聲音輕柔,溫婉安靜;「臣妾無才無德,也無子嗣,不配當這個皇后,皇上....還是立旁人吧。」

  梁泊昭看了她許久,才慢慢說了聲;「你想要什麼?」

  「臣妾只願有塊地方,能讓我和九兒安度此生,就心滿意足了。」凝香聲音微弱。

  梁泊昭向著她走去,他的身材依舊高大,臉龐的輪廓英挺深邃,他的眼睛深黑,終是緩緩伸出手,卻在即將撫上凝香的面龐時,停在了那裡。

  「香兒,我們之間,不該是這個樣子。」男人雙眸深斂,帶著淡淡的蒼涼;「我時常會想,我和你,怎麼就走到了這一步。」

  凝香眼眶一酸,忍不住就要落下淚來,被她死死忍住。她穩住身子,只輕聲呢喃,「若皇上垂憐,還請對九兒多疼愛些,她有臣妾這樣無用的母妃,往後在這宮裡...我怕...會護不住她。」

  「你若當皇后,又豈會護不住她?」梁泊昭淡淡開口,一雙雙眸利如刀刃,看著凝香的眼睛。

  凝香搖了搖頭;「我從沒想過要當皇后,你一直都知道。」

  「是,你想要的,只是羅口村的那些日子。」梁泊昭勾了勾唇,看著眼前的女子,一顆心到底是慢慢涼了,灰了,冷了。

  一生一世一雙人,老婆孩子熱炕頭,自己當年何嘗不是求得這樣的日子?他上交兵權,甘願娶民間女子為妻,只盼著做一對白頭偕老的庶民夫妻。

  而當年,他們又何嘗不是這樣一對無權無勢的夫妻?得來的是什麼?得來的是他被朝廷徵召苦役,去修建城牆,夫妻分別。而她被張家公子上門欺凌,在灶間輕薄,若非他是定北侯,當真只是個鄉野村夫,打傷張家公子,他哪裡還有命在?他們夫妻,又怎會有善果?

  她一心念著最初的男耕女織,卻不記得那些苛捐雜稅,民間疾苦,她記得最初的喜悅,卻忘記那些衙役深夜進門,將他押送大牢。若非他吐露身份,只怕如今夫妻兩早已共赴黃泉,甚至連董家老小都要受到牽連。

  他心知,自從暴露身份,回到京師的那一刻起,他再也無法回頭。

  既然無法回頭,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走。

  為了不受朝廷欺凌,他不得不將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為了保得妻兒,他只有不斷變強。

  做侯爺時,上面有王爺壓著,做王爺時,上面有皇上壓著,即便當上了九五之尊,也還是要受前朝舊臣掣肘,甚至無法將髮妻立後。

  如履薄冰,九死一生拼到如今,走到了萬人之上,總算在無人可壓制他們,欺凌他們,她卻和自己說,她要的不是這種日子。

  她不願做他的皇后。

  征戰沙場時,他不覺累,受傷流血時,也不覺苦,可直到這一刻,真是倦了。從心底深處衍生而來的倦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離開皇宮,那種顛沛流離,朝不保夕的日子,就當真是你想要的嗎?」梁泊昭聲音低啞,黑眸如海。

  凝香垂著眼睛,她沒有說話,眼睛亦是沒什麼神采,整個人憔悴而蒼白。

  梁泊昭收回目光,對著屋外沉聲道;「來人。」

  「皇上有何吩咐?」

  「拿紙筆來。」

  「是。」

  眨眼間,便有內侍恭恭敬敬奉上了紙筆,梁泊昭將紙接過,他的筆跡一如當年,猶如鐵劃銀鉤,蒼勁有力,片刻間,一闋字已是寫完。

  凝香不解的看著他,梁泊昭沒有出聲,只將那張紙與封后詔書擱在了一起,而後,離開了長歡殿。

  凝香顫著手,在梁泊昭走後打開了那一張紙,那是一張和離書。

  她若想走,他願意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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