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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昌帝格外重視此次秋狩,特地下令雜七雜八的家眷就不帶了,規模比去年要小了不少。

  梅茹對秋狩已經沒有太大興致,偏偏李皇后在這個關口召她單獨進宮,她心知不妙。

  果然,因為寶慧公主這次依然要去圍場,於是特地點了梅茹伴駕。

  聽到這個消息,梅茹心底是一百個、一千個不願意,但臉上又不能顯露半分,這會兒只恭敬垂首,婉拒道:“皇后娘娘,公主殿下,過些時日臣女要伺候平陽先生雲遊,恐怕……”這要雲遊的諢話是梅茹現編的,先胡亂搪塞應付這二位——梅茹實在不願意與皇后一方多扯上什麼關係,更不願意跟太子有任何瓜葛。她如今勢單力薄沒別的法子,能躲則躲,能避則避罷了。反正就算皇后問到平陽先生那兒,先生也會替她圓回來。

  而且,梅茹之所以抬平陽先生做藉口,實在是因為延昌帝都要賣半分平陽先生的面子。

  這會兒聽了這話,李皇后雍容華貴的臉上淡淡攏上一層不悅之色,懶懶道:“本宮竟不知先生又要雲遊?”她說著勾著唇輕輕一笑,似是不屑。

  梅茹仍垂眸,恭敬道:“回娘娘的話,先生早就嫌棄臣女愚鈍,一直有此打算,只不過臣女亦是前幾日才知曉過些時日要出門。”

  “既然如此——”李皇后頓了頓,道,“本宮與皇上商議一番。”她有些累的擺手,道:“三姑娘先退下吧。”

  寶慧公主哎了一聲,指著梅茹道:“先別走,本公主還有些事要問你。”

  梅茹身形頓住,恭恭敬敬的立在那兒。

  寶慧公主走過來,趾高氣揚的對梅茹道:“你隨本公主來。”

  梅茹只能跟著。

  寶慧公主得聖寵,一人獨居一座宮殿。

  前世梅茹與這位公主走動不多,因為李皇后不喜歡梅茹,所以那會兒寶慧公主也不會給梅茹好臉色看。

  寶慧公主脾氣驕縱的很,端坐在上頭,頤指氣使道:“你騎術不錯,教本宮騎馬。”

  梅茹心底不悅,但還得好脾氣又小心翼翼的恭維道:“臣女記得公主殿下騎術不錯,哪兒需要臣女來教?”——去年秋狩的時候,這位寶慧公主就會騎術,只是騎得勉勉強強罷了。梅茹覺得這位公主更應該找個師傅,好好教一教射箭行獵的本事。

  寶慧公主一愣,就被梅茹繞進去了,回道:“本宮騎術是不錯,但是……”她“但是”好久都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還邊說邊往殿外覷,梅茹就知道不對勁。

  果然,不消片刻,那太子急匆匆來了!

  聽到外面宮人請安的動靜,梅茹噁心的渾身上下汗毛都豎起來。強咽下厭惡之意,她給太子請安。太子笑呵呵的,伸手過來虛扶道:“三姑娘客氣,快快免禮。”這油膩膩的聲音入耳,梅茹還是要吐。再見他的手要碰到自己的袖口了,梅茹往後避了避。

  指尖落了空,太子也不氣,仍是笑呵呵的。

  他一低頭,便見梅茹仿若最最翠綠打眼的花枝立在跟前,骨子裡挺得又傲又直,偏偏腰肢纖細,胸脯還脹脹鼓鼓的,身段說不出的勾人啊。太子心神微漾,視線自姑娘家雪白的頸子拂過,隱隱約約似乎聞到了一股冷香,也不知她用的是何香。

  這人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梅茹還是噁心的要命,只恨不得真掏出匕首捅這人幾刀子。

  許是察覺出梅茹的怒意,太子收斂起神色,跟寶慧公主旁若無人的閒聊,故意將梅茹冷在一旁。

  良久,寶慧公主似乎才看到梅茹,隨意揮手道:“你回去吧。”嬌蠻又任性,比梅茹過去還厲害呢。

  梅茹應了聲“是”,正要隨宮女離開,就見太子起身,理了理袖子,不要臉道:“本宮也正要出宮,正好與三姑娘一道。”梅茹臉沉下臉,那人偏似毫不在意,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喚梅茹:“三姑娘,還有其他的事?”

  梅茹只能硬著頭皮,卻也離這人遠遠幾步路,又慶倖幸好還有宮女太監一道。

  太子根本不在意,他就是逗逗她,這會兒臉上掛著笑,悠哉悠哉,走得不快不慢。

  梅茹耷拉著腦袋跟在他後面,忽的,就聽太子咦了一聲,閒閒笑道:“七弟,你今日怎麼進宮來了?難道父皇召見你?”滿是嘲諷之意。

  聽到那個稱謂,梅茹滯了滯,悄悄抬眼。

  暗紅的宮牆,綠色的琉璃瓦,長長的甬道,夏日刺眼的光影里,梅茹只看到一道瘦削的身影,看不清眉眼,卻又知道是那人。她又低下頭,聽前面二人寒暄。

  傅錚回道:“十一弟在信里要些東西,我閒來無事,便進宮來替他取一下。”

  太子笑了一下,又問:“今年秋狩七弟可去啊?”

  傅錚道:“父皇並未召我伴駕。”頓了頓,他道:“不瞞皇兄,我如今騎不了馬,更拉不開弓。”

  太子“噢”了一聲,似乎想起來什麼,這才拍了拍傅錚的肩膀道:“忘了七弟的傷了。”又道:“我們先出宮了,你去拿十一弟的東西吧,十一弟得勝回朝,也該慶賀慶賀。”

  傅錚眉眼淡淡的替傅釗道了謝,他垂手立在旁邊,太子施施然走過去。

  梅茹仍停在那兒,太子回頭道:“三姑娘,又怎麼了?”

  梅茹有些為難的看了看傅錚,那人仍面色淡然的垂著眼帘,看不清眼底的眸色,許是真不在意的模樣。梅茹知道,他如今是不可能再得罪太子的,更何況傅錚一旦決定了,就不會再跟從前有牽扯。

  頓了頓,梅茹忍著噁心過去。

  她經過身旁的時候,傅錚看到一方斜斜的又窄窄的纖瘦影子。他垂眸靜靜望著,直到再也看不到了,傅錚才抬頭遠遠望過去。很快,他收回視線,轉頭吩咐石冬:“讓十一弟儘快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上面還有一更,親們別忘了啊嚶嚶嚶,每次第一更總是看得人少,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不知道我在雙更?

  第87章 1.22

  這日平安回府,梅茹仍不舒服。太子赤.裸裸打量的目光好像還停在頭頂,她只覺地惡寒陣陣。待痛痛快快洗過澡,渾身清慡了,梅茹才終於舒出一口濁氣。

  這個季節的天氣還是又悶又熱,蟬鳴不斷,也就夜裡稍微涼快些。

  她還欠著淨明的觀音像呢。梅茹立在窗邊略略平復下心緒,然後眉眼溫柔的低頭落筆。觀音總是慈悲的,她萬萬不能戾氣太重。偶爾有風拂過,玉色紗質的睡衣貼著姑娘家玲瓏的身段起起伏伏,長長的烏髮半濕半干,隨意垂在後頭,靜琴在旁邊拿軟帕輕輕擦拭。

  一切正安靜,意嬋端著剔紅漆盤打簾進來。那漆盤裡頭是一頂粉彩花蝶盅。意嬋笑道:“姑娘,前面夫人特地讓人送來的綠瓜蜜,說是姑娘愛吃的。”

  梅茹被太子噁心的沒任何胃口,懶洋洋拂了一眼,她隨口道:“先擱那兒吧。”

  這可真是件稀奇事……意嬋悄悄看了看靜琴,靜琴輕輕搖了搖頭。將粉彩花蝶盅擱在旁邊的翹頭案上,意嬋問:“姑娘可是身子哪兒不慡利?”

  梅茹默了默,忽然想到一樁事,她停筆一頓道:“意嬋你先去外頭,我問靜琴一句話。”

  難得聽姑娘這麼吩咐,意嬋自然不會多打聽事,這會兒拿著漆盤掀簾而出,又遠遠的守在外頭。

  裡頭剩主僕二人,梅茹方淡淡轉過身,問靜琴:“那把匕首擱哪兒了?”

  這話問的是西羌回來多出來的那把精緻匕首,靜琴會意,她回道:“還收在奴婢那兒。”

  沉默良久,梅茹嘆了一聲,吩咐道:“去找個萬分可靠的人,尋一把小一些的、趁手的,能讓我隨身帶著。”她原先有一把的,後來掉在西羌驛館了。

  靜琴聽得心驚,“姑娘這……”她滿臉憂色的望著梅茹。梅茹什麼也沒說,只又叮囑了一句:“千萬別對爹娘說。”靜琴點點頭,梅茹這才重新落筆。其實梅茹作畫與她寫字差不多,都比較隨性,筆下的東西隨意揉捏,偏柔偏軟,不像傅錚的畫更有氣勢。偏偏這一筆落下來,筆鋒凌厲,透著肅殺之氣,卻是徹徹底底的將本該慈悲的觀音像毀了。梅茹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什麼,又輕嘆了一口氣,心底隱隱約約的就是覺得不妙。

  外面這天兒竟越發熱了,夜裡她睡出一身汗。

  翌日,梅茹正要乘車去平陽先生府,就有皇后跟前的小黃門來府里傳話。顰了顰眉,壓下不耐煩之意,梅茹去春熙堂聽皇后口諭。

  皇后口諭說,昨日夜裡太熱,帝後打算去半漪園小住兩日,今天夜裡還要在園子裡設宴。為示聖寵,欽點梅茹過去呢,順便給公主做個說話的伴。——半漪園是供宮裡貴人們避暑消夏的好地方,在京城西郊,約莫三十里路。若是要去,恐怕晚上還得住在園子裡,多有不便啊。

  梅茹心底的不妙再度冒出尖來,沉了一沉,她還是蹙眉。

  杜氏謝過帝後的恩典,轉頭吩咐喬氏:“這宮裡的宴請萬萬不能失了體面,替循循挑件妥當的新裳。”

  喬氏點頭:“媳婦知道。”

  梅茹忙作勢撒嬌:“老祖宗,娘親,我這兩日腦袋有些暈呢,能不去麼?”

  “循循哪兒不舒服?”聽到這話喬氏就著急了。再見梅茹臉色蒼白,小臉鬱鬱寡歡的可憐樣,她心疼道:“怕是暑熱。”又對老太太道:“娘,要不別讓循循去了?”

  “若是暑熱,循循就更該去了,京城哪個地方能比那地方涼快?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呢!”杜氏唬著臉教訓道。

  聽老祖宗這麼說,梅茹知道自己這次推脫不得,只能順著道:“那我還是去吧。”

  杜氏笑著點點頭。

  梅茹院子裡的丫鬟已經聽說姑娘要去半漪園的事,連忙將今年新做的衣裳和首飾拿出來,只等梅茹挑。梅茹懶得看,只望向靜琴。靜琴附耳道:“姑娘,還沒來得及安排人出去尋呢。”梅茹沉著臉,冷冷道:“將那把帶著。”

  傅錚在西羌送她防身的那把,雖然沉,但也還算趁手。

  半漪園坐落在燕山山脈底下,仿江南水鄉而建。園子占地很大,裡面山山水水相間,亭台樓閣不斷,假山林立層層疊疊,真是美不勝收。梅茹卻沒有賞景的心思。她暫時被安置在諧趣園最後面的汀蘭館歇腳,離寶慧公主很近。

  想到昨日宮中的那些不快,還有那位公主胡鬧撒潑的勁,梅茹眉心仍然輕蹙。

  今天這一路過來,她雖然沒有遇到太子,但梅茹知道,那人就在這兒。

  太子是不會輕易善罷甘休的,哪怕占不了什麼實際的便宜,只口頭調戲幾句,於他而言也是種微妙的逗趣,更像是一種助興。但對梅茹來說,這就是一種徹頭徹尾的折磨,光是想到那人油膩膩的聲音,梅茹渾身上下便像有無數個小蟲子在爬,她又要吐了。

  如今坐在這空蕩又冷清的汀蘭館裡,梅茹更是有一種荒唐錯覺,好像那位好色的太子就躲在不為人知的某一處,正暗地裡窺視自己呢……想到那人毫不掩飾的目光,梅茹只覺得心口仿佛纏著根弦,緊得慌,還有些難受。她坐在那兒,將那把匕首死死握在手心裡,那觸感還是沉甸甸的,冰冰涼涼。

  梅茹臉沉著,一顆心忽上忽下,偏偏今天進宮她連個可靠的丫鬟都沒有。

  夜裡,延昌帝與李皇后設宴。

  女眷在後面的湧泉閣,男眷則在前面,中間隔了一汪水榭。

  除了梅茹,賀府的幾個姑娘也在——賀太傅得皇帝重用,連帶府里的賀娟、賀妍和周素卿也被帝後高看好幾眼——如今她們幾人姑娘坐在一起,偶爾小聲說著話。梅茹心裡頭裝著事,處處防備著,但一張俏臉仍風輕雲淡的,抿著唇淺笑,看不出絲毫的不對勁。

  誰都不知道,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她心口那道弦已經越繃越緊,也不知什麼時候就要繃斷了。

  宴過大半,果然,那根弦嗡的響了一下,顫的人心尖發疼。

  就聽上面的寶慧公主淡淡的又頤指氣使道:“梅三姑娘,本公主要回去換身衣裳,你離得最近,陪本公主一道過去。”

  這便是來了。

  梅茹心頭顫了顫,可她又能如何呢?手在寬袖裡攥了攥,梅茹抿著唇,起身道:“是。”

  這湧泉閣靠著湖邊,一走出去,湖心的風送過來,梅茹竟生生打了個寒顫。

  現在天色很晚了,這園子裡假山堆疊,樹影重重,便顯得周圍愈發陰森幽暗。那寶慧公主明顯不懷好意,前面只安排了一位宮女挑著宮燈照路,偏偏還專挑那些偏僻無人的曲徑走,美其名曰“有意思”。半漪園太大,梅茹又不熟,繞來繞去,她雖然專心致志的盯著前面頑劣的小姑娘,但繞過一處奇形怪狀的假山時,還是跟丟了!

  對著面前空洞洞的夜,被冷冷的風一吹,梅茹渾身的汗毛又要豎起來。

  她正有些摸不清方向,下一瞬,身後緊跟著就傳來腳步聲!

  那是男人的腳步聲,沉沉的,踏在心尖上,像是一種該死的凌虐。梅茹前後兩輩子只能聽出傅錚的腳步聲。來人不是傅錚。她心下又是一沉,戒備的往後打量過去——

  今日月色隱在厚厚的雲層里,很淡很淡,周圍是濃濃的一片黑,隔了不遠的地方才挑著幾盞燈,只見那團暈黃里慢慢映出一道身影,先是頭,然後是男人的身子……

  這一瞬,梅茹頭皮登時發麻,她不認識路啊,只能悄悄的往假山林子裡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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