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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和孟蘊蘭手挽著手,嘰嘰喳喳行在前頭,孟安跟在一側看顧著。

  後邊是梅蒨和梅萍還有二房的源哥兒、淇哥兒。因為梅蒨生的是國色天香之貌,這會子怕被壞心眼的人或者拐子瞧見了去,於是又多戴了一個斗篷。梅萍規規矩矩的跟在梅蒨和幾個哥哥身邊,眼珠子卻不停往前頭看,艷羨的不得了。究其原因嘛,實在是因為跟在二姐身邊就得安分守規矩,全賞的什麼詩詞歌賦花燈,哪兒有在三姐身邊自在?兩個人還能鬥嘴呢……

  梅萍悄悄嘆了一口氣。

  就見前頭孟蘊蘭拉著梅茹往一處雜耍攤去:“循循!循循!快來!”

  那兒在表演遁術,一時間圍了許多人,擠的慌,梅茹懶得動,興致缺缺,孟蘊蘭卻勁頭十足,領了個丫鬟見著空子往裡一鑽,不過幾下就到了最裡面,看不見人了。

  孟安一下子驚住,“蘭兒!”他高喚一聲,急急忙忙要往裡頭去找孟蘊蘭,熟知往前快走兩步,忽的又怔怔頓住身形,孟安回頭看了梅茹一眼。

  梅茹會意,忙說:“安表哥,我就在這兒。”

  她的聲音軟軟糯糯,在這樣一個夜晚,聽上去仿佛舌尖上還裹著元宵的甜。

  孟安微微一愣,又不放心的叮囑道:“千萬別亂跑。”

  “知道!”梅茹脆生生的答應下來,說著嬌憨一笑。

  孟安不知怎的,臉又是一紅。

  梅茹立在街邊,就剩意嬋跟在她身旁。裡面不知演到了什麼,就聽人人叫好,意嬋愛湊熱鬧,這會兒忍不住也踮起腳,偷偷往裡頭瞄了兩回。梅茹只覺得好笑,對她道:“你去瞧瞧吧。”

  “那怎麼行?”意嬋趕緊偏過頭來。

  梅茹抬眼四處一打量,斜對面是個賣花燈的攤子,不知為何生意極其不好,冷冷清清的,沒一個人光顧,在這兒又能一眼看到。她說:“我就去那兒,你看完就過來。”意嬋還待猶豫,梅茹指了指後面,道:“二姐姐、二哥哥他們就在後頭呢。”——梅蒨他們確實離的不遠。

  意嬋將梅茹送到那花燈鋪子前,仔細交代完,這才重新返回去。

  這攤子實在冷清,店家見有人來,也沒招呼只自己低頭看書。

  梅茹抬眼細細打量上面掛的花燈,才發現都是用白紙糊的四方竹燈。其他攤子裡的花燈都是各式各樣的,兔兒燈,荷花燈,紅的,綠的……可這兒燈上光禿禿的什麼都沒有,淒悽慘慘,荒荒涼涼,哪兒又能賣的出去?難怪生意差。

  又見那攤主一身半舊青袍,姿容氣度倒還可以,梅茹便想照顧他的生意,於是問道:“這一盞燈怎麼賣?”

  那人頭也沒抬,只道:“不賣。”

  梅茹疑惑:“為何不賣?”

  “這麼丑你買?”那人終於抬起眼。

  梅茹一怔,撲哧一聲笑了,她回道:“既然知道丑,那還拿出來賣?”

  那人道:“雖不賣,但你可以畫,畫了掛這兒等人來買,我左右賺些中間銀子。”

  梅茹一聽有些意思,她問:“有賣出去的麼?”

  那人搖頭。

  梅茹躍躍欲試了,她道:“我來畫一盞。”

  “畫一盞一兩銀子。”那人淡定開口,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一兩?!”指著上頭一排奇醜無比的花燈,梅茹眼皮子跳了跳,“就這?”

  那人依然淡定點頭,還一臉愛答不理。

  梅茹還從未在口舌之爭上輸過,這會兒不服氣了,徑直丟下銀子道:“一兩就一兩,你拿筆墨來。”

  那人努努嘴,示意梅茹自取。

  筆墨果然就擱在一旁,隨手拿的到,可燈籠掛在上頭,而且掛得有些高,梅茹抬手夠不著,她臉紅紅的道:“你給我拿下燈啊。”

  那人“啊”了一聲,似是才反應過來,又努努嘴示意她:“旁邊有小凳子。”

  梅茹這回是徹底沒脾氣了,一張小臉氣鼓鼓的,轉身正要走呢,身後就有人喚她:“茹妹妹。”

  那聲音溫婉端莊——又是周素卿!

  顰了顰眉,暗嘆一聲“晦氣”,梅茹這才施施然轉過身,視線略略掃過去,就見賀家娟姐兒、妍姐兒和周素卿,還有……傅錚,梅茹忙別開眼,又低下頭。

  周素卿上前問:“茹妹妹,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做什麼呢?”

  梅茹還未答呢,後頭那個攤主這次倒答得飛快:“周姑娘,這位姑娘夠不著花燈。”這話一說,對面三個姑娘涵養再好,也繃不住笑了。梅茹怒極,她扭過頭,就見那人只對著周素卿做了個揖,恭敬而謙卑。梅茹恨不得銀牙咬碎,又知不是跳腳的時候,只能自己慪下一口氣,任由他們笑話。

  忽的,旁邊伸來一隻手,往上稍稍一夠,就輕輕鬆鬆托下一盞燈來。

  傅錚遞給梅茹,算是替她解了尷尬。

  他難得穿了件石青色團花暗紋錦袍,袖子略寬,一隻手裹在其中,在盈盈燈下襯得五指修長而乾淨。

  梅茹才到他腰上一點,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接,也沒打算領他的情。

  傅錚似乎不氣也不惱,只是一雙墨黑的眼垂下來,視線淡淡落在梅茹身上,他喚道:“三姑娘。”

  他的聲音偏冷偏沉,不自然而然的就透出些許壓迫來。

  梅茹渾身又開始不自在的冷了,她接過來,低著頭道:“多謝殿下。”

  那邊廂孟安捉著孟蘊蘭從人堆里擠出來,又瞧見意嬋一個人在後面踮腳看的津津有味,再看那個地方哪兒還有梅茹的影子?他不禁嚇出一身冷汗,忙問意嬋:“你家姑娘呢?”聲音都有了幾分顫意,眼前恍恍惚惚的,還是梅茹笑意盈盈的模樣,她說,安表哥,我就在這兒……

  孟安越發焦急,孟蘊蘭也嚇了一跳,連忙四處打量。

  意嬋一愣,側身指給他二人道:“表少爺,表姑娘,我家姑娘在那兒呢。”她可是看一會兒雜耍,再看一會兒姑娘,哪兒敢真的放心?

  孟安順著一瞧,正好見到梅茹從一人手裡接過一盞花燈,她低著頭,身子又僵又硬。再看她面前的那個男人,身姿挺拔,蕭蕭肅肅,似乎是燕王殿下。他怔了怔,忙要過去,旁邊的孟蘊蘭早就一溜小跑過去。她一把挽住梅茹的胳膊,好奇問道:“循循,你在做什麼?”

  循循?

  傅錚默了默,拂了梅茹一眼,退到一旁。

  孟安上前見禮:“殿下。”

  傅錚微微頷首:“道知。”

  梅茹正在跟孟蘊蘭說這個花燈的事,孟安聽到一些抬眼瞧過去,就認出那賣燈籠的攤主正是他書院同窗——周煥章。周煥章亦見到他,拱了拱手:“道知兄。”

  孟安回禮:“雲秋兄。”

  這位周煥章家原本也是有些家底的,可後來家道中落,到了他這一輩,實在支撐不下去,也只能拋頭露面來賣些東西了,偏偏性子還極其孤傲。

  孟安見狀,順勢提議道:“雲秋兄,你這些花燈左右也是要賣的,不如賣我吧。”

  一旁的周素卿卻道:“孟公子,這倒沒了趣味,不如我們各畫一盞花燈,擺在這兒來賣?看看誰的最妙,賣的價錢最高,也正好替周公子籌措些銀子。”

  梅茹和孟蘊蘭聞言,同時不屑的撇撇嘴——這人就是愛冠冕堂皇的爭個高下,非要旁人襯托她的文採好,字畫天下第一!

  後面梅蒨與萍姐兒還有源哥兒幾個也到了,聽到這個提議,倒是覺得有意思,便就此說定。

  旁邊正好是景雲樓,一行人要了幾處雅間,另有丫鬟婆子們捧著花燈跟著過來,一時惹得路人頻頻側目,聽聞京城最富盛名的兩位女公子要畫花燈,愈發有了興致。

  梅蒨走進雅間,才將斗篷摘掉,她今晚路走的有點多,這會兒臉紅撲撲的,鼻尖沁出熱熱的汗。

  姊妹三人坐在一處,對著三盞花燈發愁。另一邊賀家兩個姐妹還有周素卿和孟蘊蘭都動筆了。

  梅蒨先問梅茹:“三妹妹,你畫什麼?”

  梅茹托腮歪頭想了想,懶洋洋答道:“寫一帖《靈飛經》吧。”

  梅蒨聞言,倒是一怔:“三妹妹寫這個做什麼?”

  梅茹攤手道:“懶得多想,這個最簡單,我還想寫完趕緊去旁處逛逛呢。”

  梅蒨掩面一笑道:“你瞧瞧旁人都在花心思,博名聲,偏巧三妹妹你最隨意了。”

  “花那等心思做什麼?”梅茹回道,心裡又不免憤憤的想,她才懶得給那姓周的籌措銀子呢!說罷,又問梅蒨:“二姐姐呢?”

  梅蒨略一沉吟,道:“作一首賀花燈節的詩吧。”

  這種最是應景,梅茹又問:“萍姐兒呢?”

  梅萍在一邊悄悄的吃糕點,這會兒突然被問話,她忙挺直身子,拍了拍嘴邊的碎屑道:“我也作詩。”

  第二十章

  一排花燈重新掛好,原本就等著看熱鬧的人瞬間圍攏上來,比旁邊雜耍攤還熱鬧。

  只見每盞花燈上都沒有名字,眾位公子小姐使出看家本事,有寫詩的,有作畫的,卻見有一個隨意畫了幾個形態嬌憨的元宵糰子,遠遠瞧著,活靈活現,而剩下最後一個,只尋尋常常抄了一帖《靈飛經》。這《靈飛經》實在太過稀疏平常,根本不扎眼,又恰好掛在最邊上,冷冷清清的,眾人看了一眼便覺得無趣,轉而擁在其他花燈底下。

  梅茹原本也想下去瞧瞧的,再順道去旁的地方逛一逛,但這會子底下人有點多,她只能被梅蒨拉住了。

  幾個姑娘圍坐在一起,透過支開的窗棱,往下打量。

  她們看燈,也在看人,尤其在看傅錚。

  原因麼,無非是因為這人生的著實好看,芸芸眾生之中,第一眼瞧見的,總是他。

  肅肅如松下風,高而徐引。

  總讓人不自覺的心生仰慕。

  梅茹懶懶撇開眼,只給意嬋使了個眼色。

  意嬋會意,悄悄下樓,準備待人少的時候,將三姑娘的這盞燈買回來。

  她們這些大家閨秀的字跡、畫作平日皆不外傳,梅茹盤算過,孟蘊蘭的定會被孟安買回去,蒨姐兒、萍姐兒也有二哥哥在,唯獨她的字跡無人認識,又無人依仗,所以梅茹才示意意嬋如此。

  樓下,孟安掃了一排花燈,確實只認出自己妹妹和周素卿的字跡。

  孟蘊蘭今日作了一首《上京元夕》,看得出是卯足了勁。旁邊的周素卿恰好也作了首《元夕竹枝詞》,以金戈鐵馬詠嘆良辰美景,能窺出幾分灑脫。而周素卿旁邊的《詠元宵》也不錯,溫婉靈動,一看就是女子作的,跟水似的,又柔又美。三首放在一處,在眾人眼裡,還真有些血雨腥風之勢,至於其他詩作就遜色太多。

  孟安再掃了一遍,視線落在那畫了幾個元宵的花燈上面,暗忖,難道這是茹表妹的?

  他先掏銀子趕緊定下孟蘊蘭的花燈,再轉眼看其他人如何。

  就見傅錚站得不近不遠,這會兒他略略抬眼,眸色淡淡,目光不知落在其中哪一盞上。

  “殿下。”孟安上前見禮。

  傅錚點了點頭,孟安問道:“不知殿下如何品評?”

  孟安一問,其他人也一併側身聽著——實在是因為傅錚經明行修,整個士林學子年輕一輩只怕也無出其右者,但可惜他就是個賦閒王爺,兩手空空,雖有滿腹經綸,也只能閒來寫寫詩,作作畫,打發下時間罷了。

  景雲樓上的眾人瞧見了,忽然也有了興致。

  若得了他的青眼,自然不同。

  卻見傅錚不知說了什麼,又上前擱下銀子,那周煥章便在紙上記下來。

  眾人愈發好奇,傅錚到底說了什麼?誰第一?誰第二?又買了誰的?

  又猜,大約是周素卿的。他二人算得上青梅竹馬,如今周素卿已入及笄之年,若沒有變故,這二人的婚事明年也該議下了。

  雅間內,一時眾人心思各異,連帶著氣氛都低沉了些。

  就見那周素卿雖端坐著,嘴角卻已隱隱彎起笑意。

  梅茹看在眼裡便覺得無趣,她起身道:“二姐姐,四妹妹,我下去逛逛,待會兒再回來。”

  正說著呢,有丫鬟上來回道:“各位姑娘的詩作里,燕王殿下點了梅府二姑娘的《詠元宵》第一,說是最美,周姑娘的第二,孟府二姑娘的第三。”

  梅蒨第一?

  聽到這個結果,眾人一時錯愕怔楞住,誰都忘了說話。

  要知道梅蒨的才學在京城貴女中只能算一般,突然一下子……變成翹楚了?

  梅茹看了周素卿一眼。只見她嘴角雖仍抿著笑,卻已是勉力支撐之勢,想來快要掛不住了,梅茹心裡難得痛快,她笑著對梅蒨道:“二姐姐,咱們家這回也出了個才女。”

  梅蒨輕輕唬了她一眼,道:“不過是偶得妙句,不足掛齒。”

  這一唱一和,真能將周素卿氣死,她攥了攥帕子,不得不再堆出一個笑意。

  梅茹又是一笑。

  她這回連傅錚都順眼了半分,想到他將來要做自己的二姐夫,如今也算有些眼光。她偏過頭,從窗邊望過去,恰好見到傅錚抬起一隻手,往上稍稍一夠,便托下一盞燈來,如先前替她解圍那般,那手素淨,如佛前探下的一縷慈悲溫柔。

  梅茹一怔。

  就聽那丫鬟繼續道:“燕王殿下卻買了梅府三姑娘的花燈。”

  “為何?”眾人齊刷刷問,顯然比先前更加不可置信。

  梅茹也不信,這會子只冷冷瞧著。

  許是她的視線太冷,戳身上又跟刀子似的,傅錚略略抬起頭,一雙英俊的眼往她這兒望過來。他整個人映在一團暈黃里,周身是柔柔的淡淡的光,襯得眉眼越發精緻出挑,亦襯得那張薄薄的唇越發的勾人,像是沾了毒,抹了血,引得人去吻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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