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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殿下未挑哪幅最好,只是說,若這三幅字里非要挑一幅不好的,便是這幅蘇子瞻的詞。”

  梅茹一聽,臉上的歡喜就掛不住了,登時質問道:“他有說為何?”

  那丫鬟頓了頓,小心翼翼回道:“燕王殿下說,琴棋書畫皆講究隨心隨性,天姿自然,這幅字乃是最矯揉造作的,偷得黠慧,不成器也。”

  這個傅錚!

  竟然將她說的話,又通通還了回來!

  梅茹咬牙切齒,氣的冒火,手裡一方帕子恨不得都快絞爛了。

  偏偏周素卿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寬慰道:“茹妹妹,燕王殿下為人一向是最嚴苛的,你別放在心裡。”

  梅茹憤憤暗忖,要你替他說話!倒顯得你跟他二人是一家子似的!傅錚才不喜歡你,他喜歡我二姐呢!

  這日從孟府出來之後,梅茹越想越不服,越想越丟臉,馬車已經快到定國公府了,她又吩咐車夫掉頭。

  意嬋不解道:“小姐,這是要去買什麼?”

  “買筆墨!”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梅茹都不喜舞文弄墨,也沒認真想過自己到底要做些什麼,可這一回,她覺得自己真該好好爭一口氣!

  梅府馬車到了一處紙筆鋪子跟前,梅茹剛探身下車,一抬頭——

  這回真是冤家路窄了。

  傅錚和那周素卿居然一併從臨鋪的四喜堂出來!

  梅茹心裡窩著火,又憋著一股氣,這會兒並不想和這二人打照面,她剛要坐回馬車裡,熟知那傅錚倒是偏頭,視線隔著兜帽略略一拂,冷冷清清、不好接近的模樣,如此一來,梅茹倒不好再縮回去,否則顯得自己氣短啊!

  她大大方方的踩著軟墩子下來。

  第十三章

  梅茹大大方方的踩著軟墩子下來。

  周素卿手裡捧著一幅丹青,這會兒款步上前,喚道:“茹妹妹。”

  梅茹最不待見此人,這會兒勉強應了一聲“周姐姐”,正要提步往紙筆鋪子去,那人偏要湊過來搭話:“妹妹來買紙筆?”聞聽此言,梅茹躲在兜帽里輕呵一聲。她偏頭望過去,不客氣的笑道:“周姐姐這話問的真好玩兒,不買紙筆,我來這兒做什麼?”

  被這樣頂回來,周素卿面上也不見難堪,更不見羞惱,她只是道:“正巧我也要買一些,咱們一道去逛逛。”說著,似乎這才想起身後的傅錚來,她略一側身,向梅茹引薦道:“茹妹妹,這位便是救了貴府二小姐的燕王殿下。”又對傅錚道:“慎齋哥哥,這位是梅府三姑娘。”說到這兒,她又道:“慎齋哥哥,你今日居然說茹妹妹的字不好呢,你可是要挨罰。”

  這話一說,便戳到梅茹好幾處不痛快了。

  其一嘛,上回孟蘊蘭就告訴梅茹,正是這位名滿京城的女公子在說些有的沒的東西,除了蒨姐兒和燕王殿下,還謠傳她和傅十一呢;

  其二嘛,自然是那幅字。

  想到傅錚那番話,梅茹就鬱卒,恨不得撓他一臉的血!

  這會兒只當不認識傅錚,她遙遙一福身,拜道:“參加殿下。”又道:“多謝殿下當日救下民女二姐,梅府自當感激不盡。”

  傅錚見梅茹立在那兒,咬文嚼字說著這些,一本正經的裝模作樣,他只覺得好笑,卻也不好戳穿她,這會兒只能陪著梅茹裝模作樣。

  “三姑娘客氣。”傅錚微微頷首,依舊冷冷應對道,“不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他話剛說完,卻見梅茹已施施然轉過臉,只對著一旁的周素卿道:“周姐姐,燕王殿下真真是宅心仁厚,俠義心腸。他救人一命,也僅說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周素卿聽了淡淡一笑,正要接話捧一捧傅錚,就聽梅茹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也是,若有人時時刻刻將燕王殿下救我二姐的事記掛在口邊,說的多了,反倒顯得殿下是故意為博個好名聲才救人的了。”

  說罷,她只是盈盈望著周素卿笑。

  可周素卿卻怎麼都笑不出來。

  梅茹這幾句話說的實在厲害極了。

  先逼傅錚說了“舉手之勞”,再藉此擠兌周素卿先前那些話,末了,還順便暗暗譏諷了一下傅錚,說他恐怕是“故意博名聲”。

  傅錚一怔,微微垂下眼,眸色沉沉的望向梅茹。

  如今天色將晚不晚,有店家點了燈籠挑掛出來,這小丫頭便立在一團暈黃里。她還沒抽條,如今個子不過才到他腰上一些,今日穿著米分白萬字流雲妝花小襖,搭著一條桃紅繡花綾裙,整個人小小的一團,那張小臉躲在兜帽底下,看不清眉眼,可傅錚知道這丫頭的一張嘴是真真厲害,也不知整個京城還有誰,能有如此伶牙俐齒!

  對面,梅茹仍是淺淺一笑,她略略一福身,便不再理會這二人,獨自往紙筆鋪子裡去。行到一半,她忽然又頓住。

  傅錚長眉輕蹙,就見梅茹側目,直直望過來。

  隔著飄飄忽忽的兜帽,傅錚都能感受到那道筆直的視線,剜在他臉上,像是丟過來兩把刀子。

  下一瞬,就聽梅茹脆生生對他道:“殿下,今日多謝指點,民女定當謹記在心,不敢忘懷。”

  聽聽這咬牙切齒的話,哪兒是不敢忘懷,恨不得要烹其肉,喝其血了!

  傅錚輕輕一笑。

  他笑起來,唇角輕抿,眼兒微勾,星眸漆黑,像是有人無比愛憐的執筆在裡面落了一滴墨,那墨沿著水悄悄蕩漾氤氳開,一層又一疊,滿是會撩人的漣漪,足夠卸去他身上不少的冷意。

  遠遠瞧過去,還以為是暖的。

  梅茹微微一滯,忙低頭走進鋪子裡。

  周素卿這會兒倒不好意思再跟上去,她回身,無比懊惱的對傅錚道:“慎齋哥哥,梅三姑娘似乎不大喜歡我,我也不曉得哪一回不小心衝撞了她,這次反倒連累你了。”

  傅錚聽了,仍淡淡說了兩個字:“無妨。”

  這日回府,他照例去書房待著。傅錚如今是一個閒散王爺,年紀輕輕,沒什麼公務在身,平日裡不過是和那幫士林學生走動走動,再有年初求了聖上去三大營待了數月,前些日子又被太子一番話給招了回來。所以,傅錚現在還是無所事事,只能隨便打發時間。

  這一日,他略略在翻一本詩詞集冊,正好上面收錄了蘇子瞻的一首詞,“大江東去,浪淘盡……”,不知怎的,他突然想到白日裡梅茹寫的那一幅。

  闔上冊子略略一思量,傅錚喚人進來伺候研磨。

  外面候著的石冬這會兒應聲進來,一邊研磨,一邊好奇道:“爺今日怎麼有興致寫字了?”

  傅錚一筆字寫得極好,便是聖上看過,也是讚不絕口的。可他寫的極少,倒有些奇貨可居的意思。這會子提起筆,傅錚冷冷斜睨過去一眼,石冬登時噤聲了。

  就見他一手輕輕攏著寬袖,一手落筆,筆走龍蛇,飄若浮雲,上下兩闋詞一氣呵成,骨氣勁峭,力透紙背,實在漂亮。

  待收筆,石冬偏頭看過來,悄悄念了兩句,“山下蘭芽短浸溪,松間沙路淨無泥……”是蘇子瞻晚年的詞。

  傅錚擱下筆,垂眸仔細看了看,對石冬道:“拿去燒了。”

  “燒了?”石冬驚呼一聲,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傅錚“嗯”了一聲,復又抄起先前那本集冊斜斜倚在南窗榻上。柔軟的綢緞沿著身形蜿蜒而下,襯得底下男人的身子越發頎長。他道:“寫的不好,留著無用,只會礙眼。”

  石冬咂舌,這位爺您要是寫的還不好,這天底下就沒幾個人好的了。

  傅錚這話若是被梅茹聽見,只怕又得窩火。

  她今日受了憋屈,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動靜倒是將外面守夜的靜琴驚醒了,這會兒攏著蠟燭進來道:“小姐,可是身子不舒服?”

  梅茹索性憤憤坐起來,吩咐道:“伺候筆墨。”

  她如今身上一襲玉色睡衣,靜琴怕她冷,連忙拿來襖子來替姑娘披上,又將案上筆墨伺候好。

  夜裡天氣已經極涼了,這會兒北風吹著窗棱咯吱咯吱響。靜琴在旁邊搓著手,隨手將暖爐里的炭挑了一挑,撥出些暖意。

  梅茹提著筆,將那首蘇子瞻的詞又寫了一遍。寫完之後,舉到燈下仔細端詳。

  若說梅茹為何要寫這一首詞,實在是因為那日在蓮香寺山間見到江山壯闊,河山秀美,她心境頓感開闊,一時感懷便念了這首詞。今日比字的時候,她突然想起來,便覺得這闕詞用行書配實在合適不過,顯得人胸襟開闊,坦蕩曠達。

  梅茹當時得意萬分,誰知竟被傅錚批得一文不值!

  如今再細瞧,梅茹倒有些明白傅錚為何說她的字矯揉造作,偷得黠慧了。

  實在是她的那點小聰明全被這人給看穿了!

  梅茹臉微微一紅,這會兒再度提筆,對著案上的白紙,糾結來糾結去,卻再也落不下一個字。

  翌日去到孟府,周素卿並不在,梅茹長舒一口氣,只對小喬氏撒嬌:“姨母,循循的字想請你指點一二。”

  小喬氏也不看她,只是“咦”了一聲,笑道:“昨日有個小丫頭可是振振有詞,說要作那花兒,天姿自然,不願被箍著。”

  梅茹連忙恭維道:“姨母,我是不愛戴那個箍,卻也盼著從姨母身上學個皮毛,受用不盡啊。”

  小喬氏搖了搖頭,無可奈何的嘆道:“這好的差的都被循循說了去,姨母也只能甘拜下風。”略一思量,她又道:“循循,姨母沒那些個工夫,你便讓蘭兒看看吧。”

  一旁的孟蘊蘭撲哧一聲笑出來,問道:“循循,你答應麼?如此一來,我可是你半個師父了!”

  梅茹笑意盈盈:“為何不答應?你們都是我師父才好呢!”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梅茹雖驕縱,卻也明白自己的那些不足,亦有胸襟能容下所有的人,只是,她獨獨容不下傷過自己的人!

  自此梅茹便留在孟府練起字來,她每日都去,樂呵呵的,精神頭十足。

  待到了老祖宗跟前請安,杜氏不得不提醒一句:“在別人府里莫忘了規矩!”

  “知道,知道。”梅茹嬌憨一笑,又自誇道,“老祖宗,我哪一日沒了規矩?”

  杜氏搖搖頭,實在拿這個嫡親孫女沒法子。

  那邊廂,梅蒨身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整日見梅茹那般歡喜,她便央杜氏道:“老祖宗,我也想去姨母那兒瞧瞧,學些本事呢。”

  “你學那勞什子做什麼?”老祖宗嗔怪道,“阿悠,你身子骨不好,且在家裡養著,府里又不是沒請夫子,別煩這些神了。”

  梅蒨聞言不好再說什麼,只是笑了笑。

  第十四章

  梅茹這些日子都回來的晚,給喬氏請完安,便急吼吼回房

  惹得喬氏直戳她腦門,不滿吃味道:“循循如今都不和娘親近,一雙眼跟你姨母似的,恨不得鑽進那紙里去。那裡面有什麼好的,讓你這麼惦記著?”

  梅茹托腮笑道:“那裡頭有顏如玉啊。”

  “就你貧嘴!”喬氏緊緊摟著她,萬分不舍道:“好循循,在你姨母那兒受苦了,模樣看著就瘦了一圈兒,娘心疼呢。”

  若是平時,喬氏哪兒捨得梅茹去受這種罪,現在還不是為了這個女兒的親事?

  誰知梅茹卻完全搞錯了重點,一聽喬氏的話,她驚呼一聲“是嗎”,連忙跳起來去照鏡子。

  只見鏡子裡頭的自己,原本嬰兒肥的雙頰不知什麼時候消下去一些,襯得那雙艷艷的桃花眼愈發顧盼神飛,鼻樑也高挺了許多,連她前世夢寐以求的下巴尖兒都顯出雛形來。

  梅茹一喜,摸著臉回頭,咧嘴傻笑道;“娘,我好像真的瘦了。”

  “瘦了不好,還是多吃點。”喬氏叮囑道。

  梅茹如今瘦下來,還真是因為平時的零嘴吃少了。在小喬氏眼皮子底下,根本沒有瓜果糕點墊肚子,她練字又常常一站好幾個時辰,腿兒疼,膀子酸,每日回來便讓丫鬟捏來捏去,怎麼不瘦?

  實在是意外之喜!

  再掃了一眼鏡中的自己,梅茹欣喜極了,娘兒倆說了好些話,喬氏才放她回房。

  如今梅茹閨房的桌案上,鋪的滿滿的全是她練的字。

  前世為與傅錚這個大才子琴瑟和鳴,梅茹憋著勁練了許久,最後也就堪堪入眼。可這些時日卻不同了。梅茹練著練著,居然練出些不一樣的滋味來——她本是個喜愛漂亮之人,如今那一筆一划在她眼裡,跟首飾衣裳差不多,這麼擺順手,那麼寫有韻味,一個字琢磨半晌,極有意思。

  有時候心情好些,便寫俏皮一點,有時候見到那落木蕭蕭,心境就不自覺沉重點。

  原本極難對付的字,這會兒到了她手裡,跟捏泥巴似的,能按著梅茹自己的心意,捏出不同的樣子來。雖不一定每次都好看,卻勝在足夠自然。

  梅茹越練越有勁,觸類旁通,她最近便對作畫也有了些興趣。

  這日急著回房,正是想偷偷試一試自己的功底。

  熟料剛鋪開筆墨,落下一筆,意嬋挑簾進來道:“姑娘,二姑娘、四姑娘來了。”

  “哦?”梅茹擱下筆,抬頭望過去,就見梅蒨領著梅萍走進來。

  外頭大約下起了雪,他們的斗篷上沾了些雪珠子,一身寒氣。有丫鬟伺候他們脫下斗篷,奉上熱茶和小食。梅蒨被凍得臉色有些發白,越發顯得楚楚可憐,惹人心疼了。梅茹忙命丫鬟將暖爐墊到她手裡,又不安道:“外頭下著雪,天寒地凍的,二姐姐怎麼來了?”若是被老祖宗知道,肯定又要挨責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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