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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麼?

  為什麼不下來?

  晏琛在陸桓城的攙扶下掙扎著換了一個姿勢,趴到床上,雙腿夾緊肚子,顫巍巍地撅起屁股,發作時身子竭力伏低,胸口貼著被褥,疼得汗流浹背。陸桓城伸手摸了摸胎兒的位置,面色難看至極——不管晏琛怎麼用力,孩子紋絲不動。

  “我生不下來……他不肯動,不肯出來……桓城,怎麼辦?”

  晏琛從來沒這麼絕望過,淚痕狼藉的一張臉埋進被褥,陣痛來時大腿、腰腹、手臂,每一處都因拼命使力而顫抖,後頭的穴口早已軟軟地張開,可孩子藏在最深處,像被漿糊粘住,看不見一絲微茫的希望。

  他被陸桓城撈起來,軟若無骨地伏於他肩頭,對方用兩隻手幫他推擠肚子,可絲毫不見起效。

  太疼了。

  有幾次過於用力,晏琛腰後的肌肉都在痙攣。

  意識慢慢陷入混沌,疼痛也隨之淡去,身體像被鑿開了一個口子,所有的鬥志和精力都從缺口涓涓流失。等流到一滴不剩,便是一屍兩命。

  筍兒。

  他的筍兒!

  他可以死,但筍兒不能死,筍兒還沒有看過世間,還沒有被寵愛過……

  晏琛猛地打了一個激靈,腦中亮光乍現,終於意識到了難產的原因——這會兒是半夜,竹庭里的幼竹還沒醒!

  他今晚本不該生,是圓房弄破了水才匆匆臨產,筍兒不知道這事,又太乖巧,向來準點睡、準點醒,不到黎明日出,決不提前甦醒。等天亮了,孩子醒來受到感召,自然知道要將筍籜脫去,讓化形為胎的靈體從他腹中誕生,可是……還要熬多久?

  他張口問陸桓城,陸桓城算了算,答兩個時辰。

  晏琛死死咬住了嘴唇,淌下兩行清淚——不可能的,他熬不到那個時候。十指開全後的一呼一吸都是非人的折磨,他根本熬不過兩個時辰,會瘋,會死,會在疼痛的折磨下暴露出最醜陋的一面,拖著孩子一塊兒命喪黃泉。

  陣痛一波連著一波侵襲,再無間隙,沉垂的腹部時時刻刻堅硬如鐵。晏琛大口地喘息,對陸桓城道:“幫我,幫我一個忙,去書房……竹庭里,找一根三尺高的小竹子……把……把它的……筍籜……剝乾淨……”

  “什麼?”陸桓城一個字也沒聽懂,“竹庭?”

  晏琛含淚點頭:“快,快點……”

  陸桓城不明所以,猶豫道:“阿琛,你痛糊塗了麼?你生著孩子,我怎麼能去竹庭……”

  “快去!”晏琛拼命砸他的肩,淒聲道,“我要疼死了!”

  陸桓城只覺雲裡霧裡,卻也沒多問,動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扯過一床薄被裹住晏琛,打橫抱著他便往竹庭沖。一路顛簸不斷,懷中人扭動哀叫,涕淚橫流,揪著他的衣襟憋氣用力,最後仍是癱軟如泥,哭著說不行,生不下來。

  竹庭里,幾十棵青竹亭亭玉立。

  陸桓城把褥團放到地上,顧自一根一根翻找,起先尋錯了方向,好半天才終於在黑暗中摸到一棵細瘦的小嫩竹,果真如晏琛所說,筍籜未落,還裹著薄薄的十來片。他揪住了想撕,又不確定,便問晏琛:“是這一棵麼?”

  晏琛赤身裸體跪坐在褥子上,一手扶肚,一手撐地,等待著陣痛來臨,聞聲回頭看了一眼,朝陸桓城點點頭。陸桓城當即撕下一片,晏琛毫無準備,頓覺腸穿肚爛,刀割臟腑,發出一聲慘極的尖叫,滾進陸桓城懷裡連連抽搐,力道大得按都按不住。

  “阿琛!別這麼動!會傷著的!”

  陸桓城始料不及,牢牢扣住了他,不許他亂掙亂扭。大手在躁動的腹部來回安撫,想讓孩子靜一靜。這一摸,便發現掌下的觸感有了變化——孩子居然動了,還降低不少。

  旁邊的小幼竹搖搖葉片,崩碎泥土,開始慢吞吞地松籜。

  晏琛現在才算真正體會到了痛楚,除了尖叫和喘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熬過漫漫無邊的三十幾息,肚子變作上尖下圓的一滴水,顫悠悠晃動。趁著短暫的陣痛間隙,陸桓城攙著他跪好,分開雙膝,讓他抱住自己的脖子,扶穩了腰身,等待下一趟發作。

  晏琛喘了幾口,激痛又至,好似一把鋒利的匕首割開血肉,要把宮膜從腹中生生剝離。

  疼痛比之前來得猛烈,好在進展相當喜人。每次推擠,孩子都能稍稍下移一些,大約推擠兩三回,幼竹嫩節處的筍籜便會掉落一片,露出一小截青綠的竹壁。

  有時太久沒動靜,晏琛受不住,開口請求陸桓城剝去一片,自己提前咬住衣料,雙眸閉緊,準備承受剝籜的劇痛。陸桓城一摸到他肚子發硬,就配合著他向下推擠的力道,以極慢的速度撕去一片籜殼,掌心撫摸小腹,立竿見影地感覺到孩子在順暢滑出。

  他親吻著晏琛汗濕的面頰,柔聲安慰,什麼別的也沒多問。

  都不重要了。

  晏琛也許是一根成精的竹子,孩子也許是一棵成精的小筍……與他同榻而眠的少年並非人類,從前苦苦瞞著,眼下實在受不住痛了才自揭底細。陸桓城雖然震驚,卻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在乎。

  非人,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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