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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蕭從簡,文太傅對李諭和藹得多。他臉上皺紋雖多,氣色卻紅潤,留了一付花白長須,眼睛圓而有神的,想來年輕時候皮相應該不差,年老之後遂成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爺爺。

  但李諭對此持保留態度。他估摸著文太傅很有可能極其老謀深算,能在朝廷上屹立不倒,可不是件簡單事。光有慈祥那是賣快餐的,不是帝師。

  說完了正事,文太傅又與李諭閒聊幾句,說到了李諭現在的字丑,丑得文太傅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委婉提了一句,給李諭推薦了一個書法老師。

  “陛下的字比起從前遜色了,應是去了淡州之後,老師不好的緣故。我知道馮佑遠的字很好,陛下不妨召他來陪伴寫字。”文太傅說。

  李諭不太想得起來馮佑遠是誰,但聽到姓馮,便問:“是皇后族人?”

  文太傅點頭道:“是皇后族兄,現在國子監任職。”

  李諭覺得不壞,隨口應了。

  他最近已經習慣了,各路人都急著在他面前刷臉。不是這家兒子,就是那家女兒,大家族都想把人塞到新皇帝身邊。就連蕭從簡也將兒子蕭桓調回宮中任侍衛。

  李諭拒絕了一部分,不過文太傅嘛,他也得給個面子。

  蕭從簡沒說什麼。等文太傅先走了,只剩下蕭從簡,李諭才向他解釋:“我並不想換練字老師……只是太傅推薦的人,想必應該很好。”

  蕭從簡說:“馮佑遠的字確實為世人稱道,陛下。”他頓了頓,終於說:“陛下,淡州一年,辛苦了。”

  李諭沒有想到,他以為蕭從簡不會提起淡州的事。畢竟他認為蕭從簡應該不怕皇帝和他算帳。

  但莫非他錯了?難道蕭從簡還是有那麼一點怕皇帝和他算帳的?

  不過李諭從沒有因為這件事真正恨過蕭從簡。

  “我在淡州並不苦……”要說苦也是因為沒有了現代生活的苦,和淡州雲州的關係不大。

  “再說了,這件事情已經過去了,丞相何必提起。”

  太陽已經全升起來了。殿中明亮起來,蕩滌京城的春風仿佛是從這裡出發,意氣驕縱而去。蕭從簡面向李諭,臉色卻有些蒼白,他的那雙眼睛——李諭看不夠,但讀不出此刻蕭從簡的悲喜,他看上去有些恍惚,有些傷心。

  這是很奇怪的,因為一個帝國的權臣,是不可能顯得這樣脆弱。

  “丞相……”李諭小心翼翼地說,“丞相還好嗎?”

  蕭從簡微笑了,說:“臣只是想起了,高宗曾將孝宗託付於臣,眨眼間孝宗又命臣輔佐陛下。”

  他半跪下來,與李諭入京那天完全不一樣的,那一次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一次,是一君一臣的私密。

  “臣只願陛下,百歲乃至萬歲,盛世長治久安;永居紫閣,天地共仰仁政。”

  他的聲音如此莊嚴,如此虔誠,仿佛在用最美的語言為他的新君祈福。

  李諭沒有忍住,眼淚就下來了。

  第18章

  李諭很感動,他從前就這樣。美,喜悅和感動比痛苦更容易叫他流淚。蕭從簡半跪在他面前,向他衷心祝祈時,他真的感受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直擊他心靈的美好。

  怎麼說呢,他有一瞬間完全忘記了自己是這個李諭,而不是那個李諭。他分不清這是他的想像還是渴望,好像多少年來他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這一刻,為了讓一個既美貌又強大的人像傷痕累累的雄獅,含著無限傷感臣服在他膝下。

  眼淚落下來,他伸手去扶起蕭從簡:“丞相……”蕭從簡順勢站起來,與李諭靠得很近。近到李諭能聞到他衣服上似有還無的薰香味道。

  這叫李諭克制了些,也清醒了點。

  “丞相,”他用食指刮去眼淚,微笑著輕快說,“朕的盛世,一刻都少不得丞相輔佐。還望丞相盡力。”

  這是李諭的真心話,但只能用這樣客套的語氣說出,才不致於尷尬。他不好告訴蕭從簡,蕭從簡的表態和試探並沒有什麼意義,因為他並不打算和蕭從簡對立。

  蕭從簡現在需要他,他也需要蕭從簡。

  這一來一往,算是兩人都明確了這番態度。

  蕭從簡從李諭那裡離開後,去了清隱宮。

  很久之前,高宗皇帝十分信任蕭家,就曾抱著蕭家的霈霈,讓她坐在自己膝頭玩耍,說過“不知將來我家哪個小子有福氣能與你做夫婦”的話。

  蕭從簡那時候年輕氣盛,一回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向自己的妻子放下豪言壯語:“我一定會讓霈霈成為皇后,將來你我的血脈會融入大盛皇族!”

  直到如今他有時候還會在夢中還會看到窈娘。她側身坐在寬大的窗下,面色寧靜。她對他的雄心和野心從不激動。

  “霈霈自會有她的命途……”他記得她這樣說。

  十年恍如一瞬,人算終究不如天算。窈娘早已駕鶴而歸,沒能親眼看到霈霈成為皇后。而霈霈的皇后只做了不到兩年,如今隱居在清隱宮中。

  清隱宮已經重新收拾了一番,但仍掩不住陳舊寂寥之氣。宮殿牆壁上有新補過的痕跡,院中綠樹成蔭,多是蒼鬱的古木。伺候蕭皇后的宮人都沉默寡言,失去了得意之色。

  還好蕭皇后本人並不像身邊人那麼消沉。她固然還在為夫君的早逝傷心,整個人都消瘦了,但精神尚好,眼睛是活的。

  蕭從簡給她帶了一盒滋補養生的膏藥來。蕭皇后接過來,只說:“父親放心,我在宮中一切都好。馮皇后為人寬厚,一到宮中就來見我,這樣忙的時候,她還不時過來。等過段時日,宮中不這麼忙了,我打算辦個書社,在宮中組織一批女官修補舊書,刊印新書,並教宮女識字。還有清隱宮後面的玉壘渠,到夏天時候該清理一番,旁邊我想叫花匠再植些桂樹,給渠邊用武康石重砌……”

  似乎有許多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蕭從簡說:“我會叫人給你送五千兩銀子,做書社之用。”

  蕭皇后笑著搖頭:“我在宮中不缺銀子,宮中每年給我撥的銀子我本就用不完。”

  蕭從簡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她原本就對奢華的衣物首飾並不太在意,守寡之後就更加樸素,確實不會缺錢。但他總歸擔心她。後宮和朝廷一樣,大多是勢利眼。

  “你和你母親很像,”蕭從簡說,“她對你做不做皇后一向淡然。我想你的性子,像這樣安安穩穩的更好。”

  蕭皇后自覺無愧祖宗無愧李家,但對著父親,她確實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她很清楚汝陽王向來不是蕭從簡的首選。最後在李家和父親之間,她還是選了李家。

  但若再給她一次機會,她還是會這麼做。

  “父親……”她沒能把話說出口,這件事情已成定局,無謂再多辯解一回。

  蕭從簡知道她的心思。能扶霈霈做太后固然好,但他清楚這其中的風險,再加上他清楚霈霈的性格,她像她的母親,不是狠心的人。所以他才早早就派了蕭桓去淡州做準備。

  哪怕李諭像從前一樣混,他也認了。何況李諭在淡州一年間的表現他一直有所耳聞,確有好轉的跡象。但到底是真的洗心革面了,還是心機變深沉了,學會忍耐和偽裝了,還有待商榷。

  李諭進京之後的行動,他總體還是滿意的——除了帶了個無足輕重的韓望宗來,其他沒有亂來,沒有打算對朝中他的人動手的意思。

  今天他試了試李諭,回應也不錯。只要能在這段時間穩住朝局,就不怕後面掀出什麼風波來。

  三天後,李諭正式登基,祭告了天地祖宗,之後在東華宮正殿司儀祝禱聲中接了璽印,群臣跪拜。第二天追封了雲淑妃為高宗皇帝的皇后,冊封了馮皇后,又隔了一天冊封兩個妃子。

  李諭一直饒有興致地觀察這繁雜的儀式——只有這樣盡力抽離出來,他才不至於太累著自己。袞服比他想像得重,天氣也比預計的要熱那麼一點。只要他耐心觀察,他能看出來有個別人是發自內心地激動,比如趙十五。還有些人只是在隨大流,像牽線木偶一樣聽從司儀跪拜的指示,雖然他們看上去竭力保持一臉肅穆,但李諭總覺得他們並沒有真的在想什麼實際問題。

  只有蕭從簡,率領百官的蕭從簡,他看上去思緒一刻都沒有停止,神經繃得緊緊的。

  李諭溫柔地看向他,蕭從簡正好抬起眼睛與他對視。於是在這個異常莊重的時刻,李諭向蕭從簡微笑著眨眨眼。

  蕭從簡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異。李諭明白為什麼,因為他剛剛可以說拋了個媚眼個丞相。媚眼。gif,希望丞相喜歡。

  第19章

  關於皇帝在登基大典上的輕佻神態……丞相沒有惱怒,甚至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汝陽王本就是個輕薄兒,高宗皇帝寵雲淑妃,雲淑妃寵汝陽王,這個孩子從小被慣壞了。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登基這樣重大的事情,蕭從簡想不出有什麼理由值得皇帝眼睛飛到眉毛上去的。

  蕭從簡不是多愁善感的人,不做無謂的妄想。但在這一刻,蕭從簡還是想起了孝宗和霈霈,這一對才是佳兒佳婦。孝宗性格寬厚,沉靜,好學,他若活著,蕭從簡對將來十分有把握。

  但李諭……蕭從簡有些頭疼。他搞不清楚汝陽王這種人。不是說這種人心思複雜,汝陽王這種貴族紈絝並沒有什麼深沉心機——這才是紈絝們可怕的地方。有心機的人必然有目的,哪怕不擇手段也好,都是為了一個明確的目標。

  但紈絝不一樣,紈絝散漫慣了,難有定性,自然也不會有什麼長遠的目標。他們行事衝動,全是憑心頭一時喜惡。

  蕭從簡很難說皇帝將來會怎樣,是登高之後能望遠,還是從此原形畢露,放浪形骸,他拿不準。

  但他已經準備好了。不管是哪種情況,幸好他手下的人夠用,總有一種辦法能穩住皇帝。

  我們皇帝影帝並不知道他的媚眼在丞相眼裡像個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二傻,當年他在電影裡可是一個眼神就電倒一片男男女女的,他很自信。

  登基之後兩天,文太傅推薦的那個書法老師馮佑遠進宮來了。之前李諭問過馮皇后,問她知不知道她這個族兄。能讓太傅特意推薦,應該是有過人之處。馮皇后說了這位兄弟在書法上頗有造詣,其他就支支吾吾不肯說個一二三了,只道:“陛下若喜歡,不妨常召表兄入宮陪伴。”

  趙十五轉頭就悄悄提醒皇帝:“陛下這樣問皇后,只怕皇后以為陛下是在試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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