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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小姐看完了,給我們念念就行了,這會兒蹬鼻子上臉,竟然還要給小姐念報紙了?
黃衫的丫頭緊緊捏著手中的報紙,從桌子底下踢了說話的人一腳,擠眉弄眼,讓她看陸沅君的臉色。
有些日子沒有睡過安穩覺,陸沅君的臉色並不好,整個人也瘦了一圈兒。去年這個時候,下頜有圓潤的弧度,兩頰似少女一般的豐滿,現在已然瘦出了尖兒。
“讓小姐吃飯,我給小姐念!”
黃衫的丫頭心意已決,拆開了疊好的報紙,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就要開始。
然而第一行卻不是沒頭沒尾的半句話,再一看版面皺起眉頭。送報紙的怎麼幹的活,把報紙折成這幅樣子。
翻來翻去,找到了頭版號外的那一張,黃衫的丫頭將其抽了出來。
“東湖關大捷?”
丫頭腳下一虛,坐在了凳子上,目光里閃過了狂喜。
她捧著報紙,整個人撲在了陸沅君的身邊,把報紙鋪開來。
“小姐!哦不對不對,太太!”
“太太你看,姑爺在東湖關大捷!逼的東洋人後退數十里!”
封西雲那邊來了好消息,陸家的丫頭這會兒也能想起來改口了,起碼不再用小姐來稱呼陸沅君。
整間屋子裡大概最平靜的人就是陸沅君了,一張桌子上吃飯的丫頭們蹦了起來,圍在了報紙邊上,看著上頭姑爺的正臉,不敢相信方才聽到的捷報。
她們已經習慣了報紙上今天寫封西雲慘敗,明天寫封少帥無能,這突然間姑爺成了報紙上稱頌的英雄,還真是讓她們不大習慣。
但這種不適很快便消失不見,捷報帶來的喜悅可要比彆扭來的強烈。
陸沅君也被她們所感染,按捺不住牽起的嘴角,拿著勺子開口。
“一會兒都去帳房領喜錢。”
“太太,我們是不是不用逃難了?”
“太太,姑爺是不是能把東洋人打回老家去?”
“太太,我剛在主城買下來的院子是不是要漲價了?”
丫頭們圍著陸沅君,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人人露著八顆白淨的牙齒,笑容抹不下去。
春暖花開已經月余,然而直到今天的報紙上出現封西雲的捷報,才終於散去了籠罩在城池上方的密布陰雲。
陸沅君還沒吃完早飯,門可羅雀的陸宅來了客人,客人絡繹不絕。市政樓里的官員,學校里的教員,商號里的掌柜,都想從陸沅君這裡問問,有沒有什麼前線的消息。
即便東湖關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誰也不曾聽說過,但報紙上說封西雲在東湖關大捷,夸上了天。
他們看完先是激動,緊接著便又冷靜了下來。你要說嘉峪關大捷,山海關大捷,人們還能相信是大捷,東湖關大捷?
捷是捷了,大不大就很值得商榷。
來陸家宅院的客人們,想親耳聽聽封少帥的夫人怎麼說,前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一鼓作氣,封西雲能把東洋人打回瀛洲去?
還是東湖關僅僅是偶然出現的僥倖,該逃命的依舊應繼續逃命,該搬家的也別停下。
陸沅君面對滿屋的客人,生出了新的苦惱。韓愈說過了,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滿座的客人如果問陸沅君英國人有什麼浪漫的傳世詩篇,或是小議奧斯汀的小說,這陸沅君曉得該如何回答。
前線的事情,她怎麼知道嘛。
於是陸宅的會客廳里,陸沅君坐在了父親留下的太師椅上,聳聳肩道。
“各位明天再來,我給大家一個說法。”
幾年前陸司令剛死的時候,也曾有人在這裡鬧過,鬧著讓陸沅君嫁人。可這會兒陸宅的會客廳里,陸沅君說讓客人們隔天再來,他們也不好多停留,轉身便相伴又折返回家。
“我去李副官那裡看看。”
在客人都走了以後,陸沅君換了衣裳,又一次往後山的山窩窩裡去了。
陸沅君來的時候,李副官正耀武揚威的跟他手底下的兵炫耀,說你們看啊,咱少帥在前線贏了,誰要是當逃兵被我抓到,斃你個瓜慫沒商量。
之前苟團長轟炸運城的時候,有幾個膽子小的,認為留在這裡是個死,逃跑被抓到也是個死,但抓不到就能討一個活路。
每天夜裡都有偷偷摸摸想要當逃兵的,不管李副官白天怎麼說,天色一黑就有人走,第二天起來,隊伍里總要少那麼幾個人。
以前沒有希望,當逃兵也是情有可原。而今收音機里說什麼,你們也都聽到了吧?
少帥在東湖關大捷。別管東湖關在什麼地方,總之我們仍舊有勝算。誰要是再做逃兵,就別說什麼舍不下家裡頭八十的老母親,三歲的小娃娃。
再做逃兵的沒得商量,就是膽小如鼠的瓜慫。
訓到一半,李副官瞧見了有車輛駛入,除了太太也沒有別人會在這個時候來。他用鷹一般銳利的目光掃過了每一個人,警告了一番後朝著陸沅君迎了過去。
“太太,您怎麼來了?”
李副官不曉得為什麼,對上陸沅君的時候,心裡頭總是發毛。
有人說要跟聰明人做朋友,可在李副官看來,千萬不要跟聰明人做朋友。不管你花了多少心思,試圖糊弄她,聰明人一眼便能看穿。
就像現在,陸沅君突然造訪,讓李副官手足無措。偷偷用眼神詢問從車上下來的司機,雙唇做唇語,想知道太太今天來幹什麼。